浮萍墟的喧嚣,带着沼泽特有的湿腻与混乱,扑面而来。
木桥在脚下轻微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桥下的墨绿色水波荡漾,倒映着浮岛上参差昏暗的灯火和往来人影,扭曲变形,如同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空气中各种气味混杂——鱼虾的腥臊、劣质丹药的刺鼻、不知名草药的苦涩、炭火灼烧兽肉的焦香,还有修士身上散发的、或清正或阴邪的驳杂灵力波动,共同构成了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浊流。
林天压低兜帽,让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平静而警惕的眼睛。他刻意将气息收敛在炼气四层左右(实际恢复了一部分,但远未到炼气四层),步履带着重伤未愈者特有的虚浮,右手看似随意地拄着芦苇杆,实则随时可以发力或格挡。
他像一个最寻常的、来此碰运气或讨生活的低阶散修,缓慢地穿行在浮岛之间简陋的“街道”上。目光扫过两旁棚屋前陈列的物品:锈蚀的法器残片、年份不足的草药、画工粗糙的符箓、关在笼中萎靡不振的低阶水兽……偶尔有几样东西灵气稍显浓郁,标价却高得离谱,或是以物易物的要求极为古怪。
这里交易的,大多是修真界最底层的资源,是那些大宗门和正规坊市不屑一顾的边角料。但即便如此,讨价还价的争吵声、以次充好的欺诈、暗中警惕的打量,也一刻不曾停歇。实力稍强些的修士(炼气后期或个别筑基初期)占据着位置稍好、棚屋稍大的摊位,神态倨傲;实力弱的则只能蜷缩在角落,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算计。
林天没有在任何摊位前停留太久。他的目标不是这些垃圾,而是信息。
他需要了解云雾泽的大致势力分布,打听“妙手丹君”木长春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同时,也要小心避开可能与“百虫阁”有关的眼线——斗篷人刚死不久,其同门或组织很可能已经察觉。
他走向一个看起来人气稍旺、挂着“杂闻茶水”破旧木牌的棚屋。棚屋不大,里面摆着几张油腻的矮桌和木凳,一个头发花白、眯着三角眼的老掌柜正在慢悠悠地擦拭着陶碗,几个气息驳杂的炼气期修士散坐着,低声交谈,内容无非是哪里出现了稀有点的沼鳄、哪个团伙又黑吃黑了、或者抱怨雾气太重影响采药云云。
林天走到柜台前,沙哑着嗓子开口:“掌柜的,来碗最便宜的清心茶。”说着,摸出两块下品灵石放在油腻的台面上。
老掌柜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收了灵石,从身后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里倒出些暗绿色的碎叶子,冲上热水,推过来一个缺口陶碗。茶水浑浊,散发着一股廉价的草叶味和淡淡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弱宁神效果。
林天端起碗,没喝,只是捧着暖手,顺势在角落里一张空凳上坐下,垂着头,似乎是在休息,耳朵却仔细捕捉着棚内零星的交谈。
“……听说了吗?‘泥螺巷’那边前天出了件怪事,老黑头那队人去‘鬼哭荡’摸‘阴螺’,结果只回来一个,还疯了,嘴里不停念叨‘白影子’、‘吃魂’什么的……”
“……‘瘴鬼林’深处的雾瘴这个月颜色又变深了,怕是里头那株‘三阴腐骨花’要彻底成熟了,嘿嘿,不知哪路高手敢去摘……”
“……百虫阁最近好像在收‘血线蜈蚣’的卵,价格给得不错,就是交货地点有点邪乎,在‘虫讯阁’后头的死水湾……”
“……妙手丹君?嘁,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真要有那么位金丹前辈隐居在这儿,早就被几大势力供起来了,还能轮到咱们听说?多半是以讹传讹……”
听到最后一句,林天心中微动,但面色不变。看来木长春长老在此隐居的消息,在底层散修中流传不广,或者被认为是无稽之谈。这也正常,金丹修士若想隐匿,绝非这些炼气期散修所能窥探。
他慢慢啜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正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向掌柜打听点更深入的消息,棚屋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下。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腰间挎着一把豁口鬼头刀的光头大汉走了进来,气息约在炼气六层。他目光在棚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天身上(或许是因为林天独坐且气息微弱),大咧咧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林天对面,震得矮桌一晃。
“面生啊,兄弟,新来的?”光头大汉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眼神却没什么笑意,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林天抬起头,兜帽下的脸半明半暗,声音依旧沙哑:“路过,歇歇脚。”
“歇脚?”光头大汉嘿嘿一笑,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浮萍墟的规矩,生面孔落脚,得交‘地头钱’。不多,十块下品灵石,或者……等值的东西。”他的目光在林天的储物袋和那根看似普通的芦苇杆上扫过。
棚内其他几桌的交谈声低了下去,不少人看似无意,实则余光都瞟向这边。老掌柜依旧擦着碗,眼皮都没抬,仿佛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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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心中了然,这是遇上敲诈的地头蛇了。十块下品灵石对他现在而言不算什么(斗篷人储物袋里有数百块),但他不想露富,更不想被这种角色缠上。
他放下陶碗,缓缓道:“这位道友,在下只是喝碗茶,片刻就走,并未打算在此落脚。”
“喝碗茶也是用了咱浮萍墟的地界!”光头大汉把脸一沉,手按在刀柄上,“少废话,拿钱!不然……”他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林天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探向怀中储物袋。光头大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就在林天的手即将触到储物袋的瞬间,他的动作忽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指尖似乎无意中带出了一角灰褐色的布料——正是那件从斗篷人处得来的、材质特殊的衣物一角。同时,他体内那微弱却独特的、融合了归墟寂灭与青冥净化的暖流气息,也随着他心念微动,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萦绕在储物袋口一瞬。
那光头大汉脸上的得意之色骤然僵住!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一角灰褐色布料,瞳孔猛然收缩!作为常在云雾泽底层摸爬滚打的散修,他或许不认识太高深的东西,但对于某些特定势力、特定人物的着装特征和气息,却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和恐惧!
那布料……那似有若无的、让他灵魂都感到一阵冰寒战栗的古怪气息……
“百……百虫阁?”光头大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按在刀柄上的手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站起身,凳子被带倒发出哐当一声响。
“在……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阁下的清净!该死!该死!”光头大汉语无伦次,对着林天连连躬身,然后如同见了鬼一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棚屋,消失在迷雾中。
棚屋内一片寂静。其他几个散修面面相觑,看向林天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惊疑与忌惮,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老掌柜擦碗的动作也停了一瞬,三角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林天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同时更添警惕。看来“百虫阁”在云雾泽外围的凶名,比他预想的还要盛。自己只是无意中露出一点关联,就把一个炼气六层的滚刀肉吓成那样。这固然解了眼前麻烦,却也意味着,自己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暴露与斗篷人之死的关联,否则必遭疯狂报复。
他不再停留,将碗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尽管难喝),放回柜台,对老掌柜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棚屋。
直到他的身影没入墟市的雾气中,棚屋内才重新响起压低了的、带着后怕的议论声。
“刚才那是……百虫阁的煞星?”
“看着不像啊,气息那么弱……”
“你懂个屁!百虫阁的人最擅长隐匿气息,扮猪吃老虎!没看王老五那怂样?肯定认出了什么!”
“晦气!差点惹上那群玩虫子的疯子……”
林天走在摇晃的木桥上,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他需要尽快离开浮萍墟,这里眼线太多,刚才的小插曲可能已经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朝着墟市另一端的出口走去,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雾泽边缘另寻更隐蔽的落脚点,再慢慢打探消息。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浮萍墟范围,踏上连接岸边沼泽的最后一截木桥时,心中警兆再生!
不是来自前方,也不是来自身后追兵。
而是来自……脚下浑浊的水中!
“哗啦!”
水花猛地炸开!一道碗口粗细、布满滑腻墨绿鳞片、顶端张开布满利齿的狰狞口器的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蟒,破水而出,以惊人的速度缠向林天的脚踝!触手上分泌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显然带有强烈的麻痹或腐蚀毒性!
与此同时,桥对面迷雾中,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伴随着低沉嗜血的嘶吼,一头形似巨鳄、但脊背上长满骨刺、浑身覆盖着厚重泥甲的狰狞水兽,猛地撞碎一片芦苇,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林天拦腰咬来!
前后夹击!埋伏!
林天瞳孔骤缩。他此刻状态未复,力量有限,且身处摇晃的木桥,无处借力!
眼看那滑腻触手即将缠上脚踝,巨鳄般的水兽利齿已近在咫尺——
林天眼中厉色一闪,没有试图跃起(空中无处着力更是活靶子),也没有去拔腰间的芦苇杆。
他做了一件看似愚蠢的事——猛地向前扑倒!不是扑向水兽,而是扑向木桥边缘!
在身体即将跌出桥面、坠入下方墨绿沼泽的刹那,他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狠狠扣住了腐朽的木桥边缘!右手则反手一挥,将一直拄着的芦苇杆,如同标枪般,灌注了所能调动的全部“冰墟剑元”与暖流,朝着水中袭来的触手根部,狠狠掷去!
“噗!”
芦苇杆化作一道灰白中隐现青芒的流光,精准无比地没入了触手与水面连接处的薄弱点!高度凝聚的寂灭、净化之力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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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水中传来一声痛苦而沉闷的嘶鸣,那粗大的触手剧烈抽搐,墨绿色的腥臭血液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一片水面,随即无力地软倒、沉下。
而林天则借着左手扣住桥边的力量,身体如同荡秋千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冲来的水兽血口!水兽沉重的身躯“轰”地一声撞在木桥栏杆上,将腐朽的栏杆撞得木屑纷飞,桥身剧烈晃动!
水兽一击落空,更加暴怒,粗壮的尾巴带着恶风横扫而来!
林天却已借着刚才那一荡之力,身体凌空翻转,双脚在摇晃的桥面上一点,如同灵猿般跃起,竟从水兽头顶掠过,落向了桥对岸的沼泽实地!
落地瞬间,他毫不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暴怒的水兽和染红的水面,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个起落,便没入了岸上更加浓密的芦苇和迷雾之中,消失不见。
数息之后,那受伤的水兽才挣扎着爬上岸,对着林天消失的方向发出不甘的怒吼,最终缓缓退回了水中。染血的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只有断裂的木桥栏杆和些许打斗痕迹,证明着刚才发生的短暂而凶险的袭杀。
远处,浮萍墟边缘,某座较高的木楼窗后,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默默收回了望向林天消失方向的目光,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若有所思的低语:
“反应不错……身手也古怪。看来,‘虫讯阁’那边的消息没错,确实来了个有意思的‘新人’。百虫阁的令牌……还有那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干净’气儿……得跟上面汇报一声。”
话音落下,身影悄然隐入楼内黑暗。
迷雾深处,林天靠在一棵枯死的水杉树干后,剧烈喘息。刚才那两下应对看似漂亮,实则再次耗尽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力量,伤口也被牵动,隐隐作痛。
“不是偶然……那水兽和触手配合得太默契,像是被人驱使或诱导……”林天眼神冰冷。初入云雾泽,就接连遇到敲诈和埋伏,这地方,果然比莽荒丛林更加险恶,步步杀机。
他必须更快地找到木长春长老,或者至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立足点。
休憩片刻,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地图上标注的、下一个可能有点规模的聚集点——“泥螺巷”的方向,再次启程。
身影很快被浓雾吞没,如同投入浩瀚泽国的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