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荒的森林,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场。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化作地面摇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腐殖质气味,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各种毒虫猛兽的腥臊气息。灵气稀薄而暴烈,如同掺了沙砾的劣酒,寻常修士难以直接吸收,但对拥有归墟之核的林天而言,这种“驳杂”和“原始”本身,便蕴含着可以被艰难转化的能量。
他拄着一根临时削制的粗糙木杖,一步一顿地在松软的落叶层和盘根错节的树根间前行。每走一步,全身的伤口都传来抗议般的刺痛,尤其是右臂,依旧沉重麻木,只有指尖传来细微的、如同针刺般的恢复感。“冰墟剑元”在体内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自主流转,一边继续清除残余的幽冥邪力,一边温养着破损的经脉。
饥饿、干渴、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意志。储物袋中最后一点干粮和清水早已耗尽,疗伤丹药也已用尽。他必须尽快找到食物和水源,否则不等伤势发作或遭遇危险,他就会先死于饥渴。
他放慢脚步,更加仔细地观察周围。归墟之力赋予的超凡感知,在此刻成了他最重要的依仗。他能“听”到地下暗流的微弱声响,“闻”到远处野果的淡淡酸甜和隐藏水源的湿润气息,“看”到隐藏在灌木丛中、与枯叶几乎融为一体的毒蛇,以及盘旋在高处树梢、眼神锐利的猛禽。
前方不远处,几株低矮的灌木上,挂着一些拳头大小、颜色青红相间的野果。果实饱满,散发着一丝微弱的、略带刺激性的灵气波动。
“赤浆果?勉强可食,但灵气驳杂,略有微毒。”林天辨认出来,这是记载于宗门《百草杂记》中的一种莽荒常见野果,对低阶修士而言,只能果腹,且需少量食用,否则体内灵力会更加杂乱。
他走过去,小心地用木杖拨开灌木,摘了几枚看起来相对成熟的果子。没有水清洗,他也顾不得了,在衣襟上擦了擦,便小口啃咬起来。果肉酸甜,带着一股草木的生涩味和微弱的麻痹感。他立刻运转“冰墟剑元”,将那股微毒和驳杂灵气包裹、转化、吸收。效率很低,但至少能补充些许体力和能量。
吃了三枚果子,腹中略有饱胀感,但干渴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循着对水汽的感知,继续前行。约莫一炷香后,前方传来淙淙水声。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一条宽不过丈许、水流清澈见底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冰凉,带着一股清甜的山石气息。林天俯下身,先是小心地观察水面和水底,确认没有潜伏的毒虫水兽,这才用手掬水,大口喝了起来。清凉的溪水顺着喉咙滑下,滋润了干涸的肺腑,仿佛连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一丝。
喝饱了水,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沿着溪流向下游走了一段,找到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岸边有巨大卵石遮蔽的浅滩。他需要清洗一下身上已经发硬结痂的血污和泥垢,伤口也需要用干净的溪水重新处理,否则在这样湿热的环境下,极易化脓感染。
他褪下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衫,露出布满新旧伤痕和青紫色瘀痕的上身。胸口、肋下、后背,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被碎石刮擦的痕迹,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红肿发炎。右臂更是惨不忍睹,皮肤青紫肿胀,关节处有明显的畸形,那是骨骼碎裂后尚未完全复位愈合的迹象。
林天咬紧牙关,用溪水小心地清洗伤口,刺骨的寒意和触碰带来的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他没有任何药物,只能尽量将腐肉和污物清除,然后用扯下的相对干净的内衫布条,蘸着溪水,进行简单的包扎。
处理完伤口,他又将破烂的外衫和裤子在溪水中搓洗了一下(虽然洗不干净),拧干后晾在卵石上。自己则坐在溪边一块较为干燥的石头上,一边运转“冰墟剑元”加速恢复,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知道,水源地往往是各种生物聚集、也是危险高发的地方。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对岸的灌木丛中传来。
林天立刻警觉,握紧了手中的木杖,体内微弱的“冰墟剑元”悄然流转至四肢,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灌木丛分开,走出来的并非想象中的猛兽,而是一头体型壮硕、形似野猪、但浑身长满了暗褐色坚硬鬃毛、嘴边伸出两根尺许长弯曲獠牙的妖兽!
“铁鬃山彘!”林天心中一凛。这是一种莽荒中常见的低阶妖兽,力大皮厚,性格暴躁,尤其喜欢在溪流附近活动,以水草、块茎和小型动物为食。虽然只是相当于炼气中期修士的实力,但以林天现在的状态,对付起来也绝不轻松。
那山彘显然也发现了林天,它停下脚步,一对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虚弱的两脚生物,鼻孔里喷出粗重的白气,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林天缓缓站起身,尽量不做出刺激性的动作,同时将自身那微弱却带着“寂灭”与“锋锐”气息的“冰墟剑元”悄然外放一丝。他希望能凭借这股高阶力量的气息,吓退这头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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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头山彘似乎饿极了,又或者觉得眼前这个气息虚弱的生物是绝佳的食物。它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发出一声凶猛的嚎叫,低着头,挺着那对锋利的獠牙,如同炮弹般朝着林天猛冲过来!沉重的身躯踏在地上,发出“咚咚”闷响,水花四溅。
不能硬挡!
林天眼神一厉,身体虽然虚弱,但反应和意识仍在巅峰。他左脚在卵石上猛地一蹬,身体向右侧疾闪,同时手中木杖并非格挡,而是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朝着山彘冲锋路线的侧前方,狠狠一点!
这一点,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巅,恰好点在山彘前冲时,一条前腿即将落地的瞬间、脚踝侧面的薄弱处!
“咔嚓!”
木杖应声而断!但山彘的前冲之势也被这精准的一击打得微微一偏,前腿一软,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朝旁边冲去,一头撞在溪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小树应声而断!
“嗷!”山彘吃痛,更加暴怒,摇头晃脑地转过身,眼睛变得通红,再次锁定林天,四蹄蹬地,溅起大片泥水,更加疯狂地冲撞过来!
这一次,它学乖了,冲锋的路线更加飘忽,巨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
林天手中只剩半截木杖,体内“冰墟剑元”所剩无几,且右臂无法用力。他知道,不能再躲了,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拖下去,自己体力耗尽,必死无疑。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冰冷而专注。不再刻意压制伤势带来的痛楚,反而将其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他将体内最后能调动的“冰墟剑元”,全部凝聚于左手食指与中指指尖!
灰白中隐现青芒的光晕在指尖吞吐不定,散发出冰冷死寂却又隐含锋锐的气息。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连溪水的流动声都变得模糊。
就在山彘咆哮着冲至身前不足三尺,獠牙几乎要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
林天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闪避,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姿态,迎着山彘的冲势,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同时,凝聚了全部力量的左手双指,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点向了山彘冲锋时必然暴露出的、眉心上方三寸处的一个极细微的、鬃毛略显稀疏的点!
那里,是这种妖兽头骨连接处最脆弱的“颅缝”所在!也是它全身防御的少数弱点之一!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仿佛冰针刺破皮革的声响。
林天的手指,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个弱点!凝聚的“冰墟剑元”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没有血液喷溅,也没有骨骼碎裂的巨响。
山彘前冲的庞大身躯猛然僵住,赤红的双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灰败。一股深沉的、带着死寂与冰寒的力量,从它颅脑深处爆发,迅速蔓延至全身!
它那壮硕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和活力,僵直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砸进溪水边的泥泞中,溅起大片水花,然后一动不动了。尸体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灰白色冰晶,连血液都仿佛被冻结。
一击毙命!
林天保持着前指的姿势,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左手双指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指骨仿佛都裂开了。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最后的力量,也牵动了全身的伤势。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剧烈喘息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危险被刚才的打斗引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依旧只有风吹树叶和水流的声音。
他这才松了口气,踉跄着走到山彘尸体旁。这头妖兽虽然只是低阶,但血肉中蕴含着不少精纯的气血和土属性灵气,对他此刻的身体是绝佳的补品。
他没有工具,只能用那半截还算锋利的木杖断口,费力地切割下一大块相对鲜嫩的后腿肉。又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枯叶,在远离溪水、一处背风的岩石下,尝试生火。
钻木取火对此刻的他而言太过耗费体力。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冰墟剑元”以特定的频率摩擦枯叶,利用其“寂灭”转化中产生的一丝“热”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小心翼翼地添柴,火堆渐渐旺了起来。他将山彘肉用削尖的树枝串起,放在火上烤炙。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声响,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让早已饥肠辘辘的林天忍不住吞咽口水。
肉烤至七八分熟,外焦里嫩。他也顾不得烫,撕下一块便大口吃了起来。滚烫的肉块带着炙烤后的焦香和妖兽血肉特有的醇厚能量,涌入腹中,迅速化作一股暖流,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虚弱的身体。
他吃得很慢,也很仔细,将一整块数斤重的肉全部吃完,连骨髓都吸吮干净。腹中传来久违的饱胀感和暖意,连带着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补充了食物和能量,又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林天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他熄灭火堆,仔细掩埋痕迹,又将剩下的山彘肉用宽大的树叶包裹好,背在身上。
抬头望了望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辨明了大致方向(东方更深处的莽荒,和偏北方向可能离开莽荒的路径),他再次拄着新削的木杖,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行程。
身后,那头铁鬃山彘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溪边,逐渐被一层更厚的灰白冰晶覆盖,与周围的泥泞和溪水格格不入。
莽荒的猎杀,才刚刚开始。而猎人,也随时可能变成猎物。
但林天眼中,那点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始终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