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每一个穴窍都在燃烧。
林天的意识在黑暗的泥沼中挣扎，耳边嗡鸣不断，夹杂着遥远的喊杀声、爆炸声，还有……近在咫尺的、小心翼翼的窸窣声。
是魔教修士在搜捕吗？
求生的本能让他强忍剧痛，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但丹田枯竭，经脉多处受损，连抬动手指都异常困难。唯有胸口本源处那枚归墟之核虚影，仍在微不可察地旋转，散发着一丝丝清凉的、安抚伤痛的气息，并缓慢地汲取着周围环境中驳杂且稀薄的灵气——大部分是血腥气、阴邪气，甚至是死亡的气息。归墟之道，本就与终结、寂灭、转化相关，此刻被动运转，反而成了他续命的微弱源泉。
就在他试图挣扎起身时，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沾满血污的额头上。
“别动。”
一个刻意压低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的女声。
是柳萱！
林天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又提了起来。柳萱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持剑峰，或者随着柳家撤离了吗？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透过灌木枝叶的缝隙，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秀丽脸庞。柳萱此刻也是一身狼狈，原本洁净的水绿色罗裙沾染了不少尘土和暗红的污迹，发髻微乱，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鬓角，但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此刻正快速扫视着四周，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你……”林天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嘶哑干涩得厉害。
“嘘！”柳萱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已经从怀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玉瓶，倒出两枚莹润的、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先服下，稳住伤势。此地不宜久留，魔教正在拉网搜查。”
她将丹药直接送到林天唇边，动作干脆，不容拒绝。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两道温润的清流，迅速渗入干涸的经脉和脏腑，滋养着近乎枯竭的身体。虽然远不足以治愈严重的伤势，但至少稳住了不断下滑的生命气息，带来了一丝力气和清醒。
“你怎么……会来？”林天借着丹药之力，勉强凝聚一丝神念，以微弱的气声问道。
柳萱一边快速检查他身上的伤口，手法熟练地敷上一些止血生肌的药粉，一边低声道：“我随柳家部分族人撤离到外围安全点，但……放心不下持剑峰和宗门的战况。得知鬼哭涧是决战之地，便潜回附近观察。”她顿了顿，看了林天一眼，眼神复杂，“正好看到你……不要命地冲过去，还有最后那一击。”
她没有多说，但林天从她眼中读出了后怕、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岳首座……”林天更关心战局。
“他脱困了，正与阴骨老魔缠斗，血煞老魔也被吸引过去。但魔教人数太多，外围还在不断合围，形势依然危急。”柳萱语速很快，手下不停，“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区域。魔教搜查的重点很快会转移到这里。”
她说着，搀扶起林天。林天这才注意到，柳萱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不少，气息凝实，隐隐有突破炼气后期的迹象，显然在撤离途中并未放松修炼，或许另有际遇。她搀扶林天的动作稳健有力，同时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灵力波动，这波动似乎能轻微扭曲光线和气息，正是柳家某种高明的隐匿秘法。
两人借着灌木丛和地形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环境的影子，悄然朝着与鬼哭涧主战场相反的方向潜行。柳萱对地形似乎颇为熟悉，专挑偏僻难行、能量紊乱的小路。
身后，魔教的呼喝声、法术爆鸣声越来越近，显然搜查网正在收紧。
“东南方向三里处，有一处废弃的寒铁矿洞，入口隐秘，内部岔道极多，且有天然寒铁矿脉干扰神识探查，或可暂避。”柳萱低声说道，这是她之前潜回观察时留意到的地点。
林天点头，将大半重量靠在柳萱身上，咬牙跟上。每走一步，全身都像针扎般疼痛，但归墟之核那缓慢而坚定的运转，以及柳萱丹药带来的暖流，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那处废弃矿洞入口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那小子中了一掌，肯定跑不远！”
“仔细搜！血煞长老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边！好像有痕迹！”
是七八个玄阴教修士组成的搜查小队，领头的是一名炼气六层左右的邪修，正带着人朝他们这个方向搜索过来。
柳萱脸色一变，立刻拉着林天躲到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后面。岩石缝隙狭窄，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柳萱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混合着血腥和尘土的气息，竟让林天因剧痛和紧张而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追兵越来越近。
“怎么办？我的状态……”林天以微不可闻的气声问道，他此刻连自保都困难，更别说战斗。
柳萱眼神凌厉，迅速扫视周围环境，低声道：“硬闯不行。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收敛所有气息。”她说着，从怀中又取出几枚颜色各异的小旗和几块灵石，手法娴熟地布置在岩石周围，形成一个简易的隐匿阵法。
“这是？”林天认出这并非柳家常见的路数，反而更像某种偏向阴柔诡变的阵法。
“别问。”柳萱简短回答，眼神专注，“我引开他们。你等我信号，立刻进矿洞，第三个岔路口右转，深处有处干燥的石室，在那里等我。”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太危险了！”林天急道。柳萱修为虽精进，但要独自引开一队魔修，其中还有炼气六层，风险极大。
“没时间争论了。”柳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而坚定，“你救了岳首座，救了很多人。这一次，听我的。”
话音未落，她已如灵猫般从岩石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滑出，同时，故意在不远处制造了一丝轻微的灵力波动，并留下了一抹似是而非的、带着水汽的痕迹。
“那边有动静！”
“追！”
搜查小队果然被吸引，呼喝着朝柳萱离去的方向追去。
林天躲在岩石后，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极力收敛气息，借助柳萱布下的隐匿阵法，如同石头般一动不动。耳中传来远处逐渐远去的追逐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法术碰撞和叱喝声，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头一紧。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追逐声终于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
又等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一道微弱的、带着特定韵律的鸟鸣声从矿洞方向传来——是柳萱约定的信号。
林天强提一口气，挣扎着起身，按照柳萱的指示，迅速钻进那处被藤蔓半掩的废弃矿洞入口。洞内漆黑阴冷，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他摸索着前进，在第三个岔路口右转，深入矿洞。
果然，在洞穴深处，找到了一处相对干燥、空间稍大的石室。石室角落甚至还有前人留下的、早已熄灭的篝火痕迹和一些散落的、锈蚀的矿工工具。
他刚靠坐在石壁边喘息，一道身影便如轻风般掠了进来，正是柳萱。
她气息微乱，罗裙下摆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脸颊上也沾了些许尘土，但眼神依旧明亮，并无明显伤势。
“甩掉了？”林天松了口气。
“嗯，利用地形和几处预设的小陷阱，暂时摆脱了。”柳萱简短答道，迅速在石室入口处再次布下几道警示和隐匿的禁制，然后走到林天身边，又取出几枚丹药和清水，“你的伤势太重，必须尽快处理。魔教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也只是权宜之计。”
服下丹药，饮下清水，林天感觉稍微好了些。他看向柳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柳师姐，你的阵法……似乎不是柳家嫡传？”
柳萱正在帮他检查肋部的瘀伤，闻言手指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是母亲留给我的。她……并非纯粹的柳家血脉，早年有些际遇。”
她没有深说，但林天能感觉到这背后的故事恐怕不简单。柳萱在柳家地位特殊，天赋卓绝却似乎并不完全受待见，或许与此有关。
“多谢师姐救命之恩。”林天郑重道。
柳萱摇摇头，目光落在林天胸口那即便隔着衣物也能隐约感受到的、奇异而深邃的能量波动源头：“是你先救了大家。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你身上的气息……很特别。在鬼哭涧外，你投出匕首的那一击，还有之前引发混乱的手段，似乎……不仅仅是青冥剑诀和浩然正气。”
林天心中一凛。柳萱感知果然敏锐。归墟之核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但柳萱数次相助，甚至不惜冒险相救……
他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实情：“我在绝灵谷深处，有一些际遇，得到了一种……偏向于寂灭与转化的古老传承之力。正是凭借它，我才能炼化归墟禁地的核心，也是它，让我能勉强干扰魔教的阵法。”
“寂灭与转化……”柳萱喃喃重复，眼中若有所思，“难怪你能在那种绝地存活，还能在重伤下引动周围驳杂能量。这股力量……很强大，但也需慎用。”她没有追问具体细节，这份分寸感让林天稍安。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天问道，“岳首座那边……”
“岳首座暂时应无性命之忧，他脱困后，定会设法联系其他残存力量，重整旗鼓。我们现在出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拖累。”柳萱冷静分析，“当务之急，是你必须尽快恢复伤势，并初步掌握你新获得的力量。否则，在这乱局中，我们寸步难行。”
她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干净的布条、清水和更多的疗伤药物，开始仔细为林天处理外伤。动作轻柔而专注，与平日里清冷少言的姿态判若两人。
石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物品触碰的轻微声响，以及两人平稳（或试图平稳）的呼吸声。洞外隐约传来的、遥远的厮杀声，提醒着他们战争的残酷与迫近。
“柳师姐，”林天忽然开口，“柳家……真的完全撤离了吗？你对今后的局势，怎么看？”
柳萱包扎的动作未停，但眼神略微黯淡了一下：“柳家主力确已按计划撤离至相对安全的‘云雾泽’据点。但我父亲……和部分族老，似乎另有打算，与玄阴教……有所牵连。”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迷茫，“这也是我选择留下的原因之一。天阙宗……毕竟是我修行启蒙之地。而且，有些事，我想亲眼看清，想弄明白。”
林天默然。柳萱的处境，恐怕远比表面看来更复杂艰难。
“至于局势……”柳萱包扎完毕，坐在林天对面，拿出一块中品灵石默默调息，同时低声道，“鬼哭涧节点被重创，玄阴教打开阴冥道的计划受挫，但他们绝不会放弃。接下来，要么集中力量强攻天阙宗剩余防线，要么转向其他封印节点。而宗门方面……高端战力损失惨重，能否稳住阵脚，就看岳首座和其他几位尚存的金丹长老能否及时汇合，并得到外界援助了。”
她看向林天，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这处矿洞寒铁矿脉能干扰神识，相对安全。接下来几天，你全力疗伤和感悟新力，我为你护法，并探查周围情况。待你伤势稳定，我们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林天感受着体内在丹药和归墟之核作用下缓慢修复的伤势，以及那沉寂却蕴含浩瀚力量的归墟道韵，点了点头。
“好。”
烽火连天，危机四伏。在这阴暗废弃的矿洞深处，两个年轻的修士，一个身负重伤与古老传承，一个心怀迷茫与坚定，暂时找到了一个喘息之机。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外界的风暴，正在以更猛烈的姿态，席卷而来。
鬼哭涧一战的影响，远未结束。
岳凌云脱困后，且战且走，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强大的个人战力，虽无法击退追兵，却也勉强周旋，并沿途收拢了数十名溃散的天阙宗弟子，形成了一支小规模的抵抗力量，正朝着宗门深处某处隐秘的备用据点转移。
而血煞、阴骨二魔在暴怒之后，也迅速调整策略。一方面加派人手围追堵截岳凌云，另一方面，则开始将注意力投向其他可能存在的青冥剑封印节点，同时，向那位神秘的“主上”发出了紧急传讯。
玄阴教深处，一道笼罩在浓郁黑雾中、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在接到传讯后，发出了冰冷而沙哑的笑声：
“归墟之力……终于出现了吗？有意思……计划，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天阙宗……青冥剑……呵，很快，这一切都将归于永恒的幽冥。”
废弃矿洞中，正在引导归墟之力修复经脉的林天，忽然感到胸口归墟之核虚影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充满不祥的冰冷感应，如同毒蛇般悄然掠过他的灵觉。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洞口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柳萱似有所觉，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风暴，或许比他们预计的，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