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岚山已有月余,戚破苍化为一道毫不起眼的灰色遁光,不疾不徐地向西南方向飞行。他并未全力赶路,而是刻意放缓速度,一边完美维持着伪装成金丹初期的灵力波动与内敛气息,一边细细感悟着沿途的山川地势、灵气流转。尤其是《九转归寿法》第一转初步稳固后,他对天地间各种能量的细微变化感知更为敏锐,山川草木的呼吸,地脉灵机的隐现,都如同展开的画卷般映照于心。
此刻他展现出的修为,稳稳停留在金丹初期,灵力凝练程度控制在初入此境、尚需打磨的火候,配合着那副经过微调、显得颇为平凡的老者面容,以及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任谁看去,都像是一个在外游历、寻求机缘以巩固境界的普通金丹散修。唯有那双看似混浊、深处却偶有混沌光芒一闪而逝的眸子,才隐隐透露出其内在的不凡。
这一日,他正飞掠一片名为“落霞山脉”的丘陵地带。此处已属疆州边缘,灵气相较于青岚山周遭浓郁了不少,山林间也可见一些炼气、筑基修士活动的踪迹,或是采集灵药,或是猎杀低阶妖兽。
忽然,他神识微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前方百余里外,传来一阵颇为紊乱的灵力波动,夹杂着法器交击的锐鸣、气劲爆裂的闷响,以及几声饱含焦急与绝望的呼喝,其间蕴含的杀意清晰可辨。
“哦?前方有打斗的声声?”戚破苍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几分看戏的悠然。他如今时间宝贵,参悟功法、寻觅机缘才是正理,本不欲理会这些底层修士的纷争。但神识细致扫过,发现冲突双方修为最高者也不过筑基后期,且明显是一方人多势众、狠下杀手,追杀另一方。那被追杀的三道气息萎靡不堪,已是强弩之末,遁光都显得摇摇欲坠。
“左右顺路,且去瞧瞧。若是恃强凌弱、看了碍眼,顺手打发了便是,也免得污了这片山景,扰了老夫感悟天地的清净。”他心念一动,灰色遁光方向微偏,如同融入流风,悄无声息地朝着波动传来之处掠去。同时,他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更深,仿佛只是一缕无意间飘过的云气,一个纯粹路过、恰好有些好奇的旁观者。
片刻之后,他悬停于一片林木茂密的山谷上空,借着午后薄雾与树冠的遮掩,目光淡然地俯瞰下方。
只见谷底乱石与溪流交错之处,两拨人马正在上演一场生死追逐。前面亡命逃窜的,是三名修士,两男一女,皆身着统一的青色法袍,袍角绣着一座简洁的山峰印记。修为最高的是一名面容儒雅却此刻满是血污与焦急的中年男子,堪堪筑基中期,他一手搀扶着一名左臂齐肩处几乎被斩断、鲜血浸透半边衣衫、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女,另一手还要不断向后挥出灵力,勉力抵挡追击。另一名年轻男子同样是筑基初期,手持一柄灵光黯淡的长剑,护在侧翼,身上多处挂彩,气息紊乱。
后面追击的,则有五人,身着统一的暗红色劲装,袖口以金线绣着一团跳动的火焰纹路,个个神色凶狠,气息彪悍外露。为首之人是一名面容阴鸷、留着光头的壮汉,修为赫然达到了筑基后期,手中一柄门板宽的鬼头大刀挥舞间,赤红色的刀罡灼热逼人,煞气滚滚。其余四人,两名筑基中期,两名筑基初期,呈扇形散开,不断发出火球、风刃,或是催动飞剑、梭镖之类的法器,如同戏耍猎物般袭扰着前方踉跄逃遁的三人,口中还发出肆无忌惮的戏谑与辱骂。
“叶老儿!识相的就乖乖停下,交出那件东西,老子还能大发慈悲,给你们留个全尸!”
“嘿嘿,叶家的仙子,细皮嫩肉的,跑什么跑?跟哥哥们回烈阳宗,保管让你尝尝什么叫人间极乐,何必跟着这两个废物送死?”
“敬酒不吃吃罚酒!敢跟我‘烈阳宗’抢食,就要有被碾成渣的觉悟!”
被追杀的那名为首中年男子,一边拼命催动一面布满裂纹的龟甲盾牌格挡后方最凌厉的攻击,一边回头怒喝道:“王乾!你们烈阳宗还要不要面皮!那‘紫纹暖玉’明明是我叶家子弟在落霞山一处废弃矿脉中先行发现,你们仗着势力强横,便要强抢,如今更是要行这杀人灭口的勾当吗?!”
那被称为王乾的光头壮汉闻言,脸上狞笑更甚:“面皮?哈哈哈!叶云天,你修炼到狗身上去了?修仙界自古弱肉强食,哪来什么狗屁先来后到?要怪,就怪你叶家实力不济,却偏要怀揣重宝,此乃取死之道!给我死来!”话音未落,他体内灵力狂涌,鬼头大刀爆发出刺目红芒,一道比之前更加炽烈、凝练的赤红刀罡,如同岩浆洪流,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气息,直取叶云天后心要害!
这一刀,王乾已用了八成实力,势要将这纠缠许久的目标一举格杀!
叶云天感受到身后那毁灭性的气息,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绝望。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还要分心护持重伤的侄女和族弟,根本无力完全避开这必杀一击!另外两名叶家年轻人更是面露惨然,仿佛已看到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平淡无奇,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清晰压过了所有厮杀与呼啸的声音,悠然传来:
“呵呵,几个小辈,打打杀杀,闹出这般动静,好不吵闹,平白坏了此地的山清水秀。”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定身法咒,让下方激烈交手的双方,那挥舞的刀罡、激射的法术、奔逃的身形,都是猛地一滞!
所有人,包括那志在必得的王乾,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半空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位身着灰袍、面容普通、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就那么随意地凌空而立,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正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目光,俯瞰着他们,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而从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那股灵压,虽不霸道,却厚重绵长,清晰地昭示着其身份——金丹期修士!
虽然只是金丹初期的波动,但对于在场这些最高不过筑基后期的修士而言,已是需要仰望、不可轻易得罪的存在!
王乾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连忙强行收住攻势,那赤红刀罡险之又险地偏转方向,轰击在侧面的山壁上,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他与其他四名烈阳宗弟子迅速聚拢,压下心中的惊疑,齐齐恭敬地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晚辈烈阳宗长老王乾,携门下弟子,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在此清修,方才争斗惊扰了前辈,实属罪过,还望前辈海涵,恕我等无心之失!”他言辞恳切,态度看似恭敬,但眼神深处,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却并无太多底层散修面对金丹时应有的惶恐,反而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似乎背后有所依仗。
而那绝处逢生的叶家三人,更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叶云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不顾伤势,深深一揖到地,悲声喊道:“前辈!前辈明鉴!请您为晚辈等人主持公道!这烈阳宗之人蛮横无理,强夺我叶家发现的宝物‘紫纹暖玉’不成,便要行这杀人灭口之事!求前辈救命!”他身旁的年轻族弟和那重伤的少女,也挣扎着行礼,眼中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戚破苍目光淡然地扫过下方神态各异的双方,最后停留在那看似恭敬、实则眼神闪烁的王乾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哦?烈阳宗?名字听着倒是有些火气。不过,老夫游历四方,倒是未曾听闻。小辈,且说说,为何在此争斗,闹出这般阵仗,扰了老夫看这落霞孤鹜的雅兴?”
他故意将“小辈”二字咬得清晰,配上他那副老气横秋、仿佛超然物外的姿态,顿时让王乾等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们烈阳宗在方圆千里内也算是一霸,门下弟子何曾被人如此轻蔑地称为“小辈”?但形势比人强,面对一位实打实的金丹修士,他们心中再是不忿,也不敢当场发作。
王乾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一丝不安,再次拱手,试图将事情定性,并委婉地请对方不要插手:“回禀前辈,此事说来惭愧,乃是我烈阳宗与这青叶山叶家的一些私人恩怨。这叶家之人手脚不干净,偷盗了我宗一件重要宝物,晚辈等人奉命追回,不得已才在此动手。此乃宗门内部事务,些许琐事,实在不敢劳烦前辈费心,还望前辈行个方便。”他刻意强调了“私人恩怨”和“宗门内部事务”,希望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私怨?偷盗?”戚破苍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目光转向那满脸悲愤的叶云天,“他说的,可是实情?”
叶云天急忙抬头,语气激动却条理清晰:“前辈明鉴!绝无此事!那‘紫纹暖玉’蕴含纯阳温玉之气,乃是我叶家子弟在三日前,于落霞山北麓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玄铁矿洞深处偶然所得,天地所生,无主之物,绝非偷盗!是这烈阳宗之人得知消息后,见财起意,半路拦截,欲强行抢夺!晚辈等人不从,他们便狠下杀手,我叶家已有两名子弟罹难!请前辈为我等做主!”他言辞恳切,更是点出了己方已有人殒命,试图激起这位路过金丹的同情。
戚破苍听完,微微颔首,似乎对那“紫纹暖玉”本身也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兴趣,毕竟纯阳温玉属性的灵材,倒也少见。他复又看向脸色阴沉的王乾,慢悠悠地问道:“他说是捡的,你们说是偷的。这各执一词,倒是让老夫难辨真假。空口无凭,你们烈阳宗,指控他人偷盗,可有确凿证据?比如,贵宗可有登记在册的宝物图样、特征,或是留有独特印记?”
王乾被问得一滞,他们本就是强行栽赃,哪里拿得出什么像样的证据?他硬着头皮,试图以宗门声势压人:“前辈明察,我烈阳宗在此地立足数百年,也是有头有脸的正道宗门,岂会无端诬陷一个偏隅小地的家筑基族?此事千真万确,乃我宗内务……”
话未说完,便被戚破苍轻飘飘的两个字打断:“聒噪。”
也不见他有何剧烈动作,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对着王乾五人所在的方向,轻轻向外一拂袖袍。
刹那间,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巨力凭空生出,如同排山倒海的无形浪涛,又似整个山谷的空气瞬间凝固成铁板,轰然压向王乾五人!
王乾脸色剧变,他只觉周身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仿佛陷入了万丈深海,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体内原本顺畅运转的灵力如同被冻结,瞬间滞涩难行!那两名筑基中期的弟子更是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便觉得胸口如遭重锤猛击,喉头一甜,鲜血已从嘴角溢出。五人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洪荒巨手迎面拍中,毫无半点反抗之力,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数十丈,如同滚地葫芦般,狼狈万分地摔落在灌木丛与乱石之中,虽然并未受到致命重伤,但个个筋骨欲裂,气血翻腾如同沸水,短时间内竟是挣扎难起,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念在你们修为得来不易,略施小惩,以儆效尤。”戚破苍的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带上你们的人,滚吧。日后行事,需记得心存敬畏,莫要仗着几分微末修为便无法无天。再让老夫看见你们行这等恃强凌弱、杀人夺宝的勾当,就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了。”
王乾等人此刻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和怨恨?这位看似普通的金丹散修,其实力远超他们的预估,那随手一拂蕴含的力量,绝非普通金丹初期所能拥有!他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甚至不敢运功疗伤,忍着剧痛,对着戚破苍的方向深深一躬到底,连句狠话都不敢留下,随即如同丧家之犬般,架起散乱黯淡的遁光,互相搀扶着,仓皇无比地向着远离山谷的方向逃窜,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只留下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灵力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