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尸所内的气氛是一日比一日压抑。
自赵行在明面上彻底服软后,明皓峰便再无顾忌,将整个殓尸所视若私产,肆意驱使众人。
他全心扑在自己的前程上,苦心经营。
精修武学,备办寿礼,“捡漏”猎杀城内妖魔
渐渐的,明皓峰在建阳城内声名鹊起。
不单在市井百姓间,就连妖魔卫中也有不少人听闻,殓尸所有位开元境修士,实力不俗,实属是明珠暗投。
一切似乎都正沿着明皓峰预想的轨迹推进。
只待时机一到,谋得那门秘术,他便可如愿转入妖魔卫,奔赴那大好前程。
至于这殓尸所?
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苟延残喘的残废聚集之地。
这群残废能为他这等未来有望问鼎司首之人稍尽绵力,已是他们的荣幸。
而所内的诸位组长心知此人迟早会离开,也只得咬牙隐忍,处处退让。
这般沉重的压抑,连黎念这等底层的秽工都已感受得清清楚楚。
在那地下空间里,明皓峰动辄打骂,秽工行事稍有迟滞、不合心意,便会被他一把推入地火,立威示众。
弄得所有秽工人人自危,连黎念也感到多般不适。
此人俨然将众秽工当作了可随意生杀予夺的家奴。
“此人未免太过专横霸道了些。”
黎念揉了揉额角,只觉一阵心烦意乱。
“明日便是岑所丞寿宴待他得了所求之物,总该离去了吧?”
他心下稍定,刚走到赵行房门外,却见那向来低调的老头宋荣正与赵行低声交谈。
赵行只是一味地摇头。
宋荣也不纠缠,咧开嘴露出那口黄黑残牙,扯出一个丑陋的笑容,转身而去。
“这宋荣近来未免活跃得有些反常。”
黎念暗自皱眉。
这老叟年岁极大,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是真正的在这殓尸所里养老等死的人。
虽为组长,却在往日里悄无声息,十分低调,如同角落里的一抹尘埃般不起眼。
可这些时日,黎念却屡次瞥见他那佝偻的身影。
不是在与某人窃窃私语,便是在几个组长面前哀叹明皓峰的霸道行径。
这已不是他头一回寻到赵行这里了。
“赵大人,宋荣此番又是为何而来?他近日似乎来得格外频繁。”
踏入房内,黎念径直问道。
赵行神色淡漠,枯坐在椅中,眼里不见半分波澜:“无非是老生常谈。细数明皓峰的桩桩恶行,盼着能有谁出头,去诸位大人面前搏个公道
“可惜,赵某已是废人,无能为力。”
黎念继续道:“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
赵行默默点头,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条推到桌边:“此人名叫杜诚,贯通期武卒,修炼的是【赤阳真魄功体】的内练与外练法门。”
“最近接了个围猎妖魔的差事,一日后就要出城。”
“此人品性如何?”黎念追问。
“极其好色,强掳过不少女子。”赵行回答道,“但他很懂得审时度势,欺辱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从不招惹惹不起的人物。”
与殓尸所内这些明争暗斗相比,黎念更在意的,还是能否找到合适的尸体抽取传承。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让赵行打听,最近有没有修炼【赤阳真魄功体】的开元境修士,或是掌握相应武学的贯通期武夫死去。
黎念接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已有计较。
很好。
算上这杜诚,如今黎念已知晓了三个合适的人选,两个开元境修士,一个贯通期武夫。
三人皆身负赤阳真魄功体的映射武学,正是他所需的上好材料。
且看杜诚这一趟出城,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若是他一直不死
黎念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之色。
一日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暮色渐沉。
黎念方踏出殓尸所大门,便瞥见老叟宋荣与另一道瘦削身影立在墙角阴影处。
那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子,名为白元枯,亦是功体受损之人。
宋荣嗓音沙哑:“今日之事,可莫要忘了。”
白元枯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二人声音压得极低,又隔着数丈距离。
若非黎念已至贯通期圆满,五感远超常人,断难听清这番对话。
“这宋荣究竟在谋划什么?”黎念不由蹙眉。
明日便是所丞寿宴,他本能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只见宋荣出了殓尸所,并不急于离去。
他从怀中摸出一顶陈旧斗笠扣在头上,压低的笠檐恰好投下一片阴影,遮去了他的面目。
接着他将双手往袖中一揣,微微弓背,不紧不慢地导入了街上稀疏的人流。
黎念当即运转【血肉衍形】,面容一阵变换,化作个寻常路人模样。
【流云息法】随之运转,周身气息骤然收敛。
他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这老者体内修为折损得厉害,加之黎念刻意缀在远处,行动间更是摒息凝神,极为谨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被尾随。
宋荣在巷陌间七拐八绕,最后闪身没入一处僻静院落。
黎念于远处驻足观察,略一尤豫,还是跟了过去。
他先是贴墙而立,凝神细听院内动静。
确认并无异状后,轻盈地翻过高墙,落地无声。
随即紧紧贴附在墙根最深沉的阴影里,将自身的呼吸与心跳都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陆陆续续,竟有七八道身影依次从正门步入。
黎念于暗中辨认,这些人赫然都是殓尸所内那些身有伤残的组长,除了赵行与明皓峰、许革外,几乎悉数到场。
“奇怪,此时这些人暗中聚集,所图为何?”
他心头一沉,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每进来一人,都会下意识地环顾院落四周,目光警剔。
所幸黎念藏得位置刁钻,气息更是收敛到极致,隔着院中假山,始终无人察觉墙根阴影里的异样。
众人相继步入院中一间宽敞的正房内。
屋内很快亮起灯火,昏黄的光晕通过窗纸,在夜色中微微摇曳。
黎念紧贴墙体,借着庭院中草木假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亮灯的房屋挪近数步。
直到屋内对话声隐约可闻,他便立刻止住身形,摒息凝神,不敢再向前半分。
屋内皆是开元境的修为,即便大多身有伤残,黎念也绝不敢有丝毫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