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黎念、赵行与那痴傻的女孩,一路向建阳城驶去。
梅花庄终究只是柴家城外一处产业,柴鸿既死,再无人敢阻拦这位妖魔司的组长的车驾。
四五十里路,数个时辰,车马颠簸,却出乎意料地顺利。
当车轮碾过建阳城东门的青石板路时,赵行紧绷的肩背终于微微放松。
入了城,便是妖魔司的严格管控下的地界。
任凭明皓峰与柴家如何嚣张,终究要守几分官面上的规矩,不敢明目张胆地弑杀同僚。
就在车轮停稳的刹那,黎念心神微动。
那曹未的遗念,护佑赵行安全回城已算是完成。
一股温厚绵长的气息自丹田升起,随之涌入脑海的是一套完整的行气法门。
“《归元守一息》”
此法乃中品内练秘传,专修一口本源内息。
行功时内息如环运转周身,归于丹田,守于一念。
能大幅增强筋骨防御与周身气力,这一息尚存则防御不破。
三人回到殓尸所时,天色已近黄昏。
断了一臂的赵行满身血污,带着神情空洞的小女孩走在前面,刚迈过大门,便迎面撞上了正从里面出来的明皓峰。
他身后则一如既往跟着那跟班许革。
柴家早已飞鸽传书传回梅花庄的剧变之事,明皓峰对赵行与柴鸿的结局早已经心中有数。
他的目光在赵行残破的身躯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化为冰冷的讥诮。
明皓峰缓步上前,嘴角那抹弧度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目光扫过赵行空荡的肩膀与满身伤痕,声音压低:“赵大人这是可是遇着大麻烦了?”
不等赵行回应,他又逼近半步,语气中夹杂着笑意:“倒是好运气,这都能捡回一条烂命。”
“不过,听说你身边那个曹未,可没这般好运了。”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赵行紧绷的面容,才慢悠悠地继续道:“真是可惜啊,可惜了这一身【锐金功体】,如今怕是废了七七八八。”
“却不知赵大人往后,还凭什么在殓尸所里立足?”
赵行胸膛起伏,声音却异常平静:“你勾结柴家,私养妖魔,袭杀同僚,可曾想过妖魔司的律法?”
“赵大人,这话可就说得没意思了。”
明皓峰轻篾一笑,摊了摊手。
“什么妖魔?什么袭杀?我可是一直在殓尸所中,众人皆可为证。”
“若无实证,这般血口喷人,可是要反坐其罪的。”
说罢,他不再多言,与赵行错身而过。
目光掠过赵行身侧那个满身血污、神情呆滞的小女孩,又在后方那名低眉顺眼的瘸腿秽工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明皓峰走出十馀步,脸上那抹戏谑的冷笑才渐渐敛去,转而复上一层阴沉。
许革赶忙趋步上前,恭维道:“明兄,那赵行虽侥幸生还,可依我观察,他周身真元散尽,气息虚浮,修为怕是十不存一。”
“往后这殓尸所里,看谁还敢与他为伍,还有何资格与您作对?”
赵行的伤势贯通期武夫看不出来,但同为开元境的许革二人却是能清淅感知出来。
明皓峰脸色却并未好转,反而阴沉低斥:“柴家当真是一群废物!”
他袖中五指缓缓收拢:“非但没能除掉赵行,反倒留下这堆烂摊子,还要劳烦父亲亲自出面,替他柴家抹平首尾”
“最可恨的是,那张寒玉蟾妖皮竟也未得手!”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远处赵行消失的方向,心念电转。
“罢了,一个废人,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值得再多费心思。”
“若他识趣安分,留他一条残命也无妨;若仍不知死活”
明皓峰冷哼一声,未尽之语中杀意凛然。
“父亲说得对,我此行为的是那门秘术。”
“这殓尸所不过是个收容残废的地方,不值得耗费太多心神。”
“当务之急,是另寻一份能入岑所丞法眼的寿礼。”
赵行拖着残躯,一步步穿过殓尸所的院落。
他这副模样立刻引起了骚动。
几位与他相熟的组长纷纷围了上来。
他们大多与赵行一样是武卒出身、凭战功晋升的妖魔卫,后来受伤来了这殓尸所。
他们看着赵行空荡的臂膀和满身伤痕,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关切。
“老赵,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手”
“曹未呢?老曹他真的”
“是不是明皓峰那厮下的黑手?”
“莫非这妖魔司,往后就只认血脉,不认功勋了?我等这些为建阳城流过血、断过骨的同袍,就该落得如此被欺辱?”
有人当即掏出伤药:“我这有瓶金疮膏,你先用着!”
赵行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疲惫:“诸位好意心领了,都散了吧。此事我需即刻面见巡狩司的大人。”
他驱散众人,将那名神情呆滞的女孩安顿在自己房中后,便准备出门。
此事发生在城外的青田原,按律当归巡狩司管辖,又涉及柴家这等世家,绝非殓尸所能擅自处置。
唯有借助巡狩司的力量,才有可能撼动柴家。
依据妖魔司律法:
擅养妖魔者,重罪。
袭杀妖魔司官员者,死罪。
仅凭这两条,就足以让柴家焦头烂额。
然而律法是律法,执行是执行。
在这建阳城中,权势与利益的交织往往能让铁律扭曲。
然而赵行仍要一试。
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曹未临死的眼神,眼底的恨意升腾而起。
柴鸿一条命,怎么够?
赵行踏出门坎,正欲继续往前走,心脉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根毒针在血肉间轻轻搅动。
他脚步一顿,缓缓回身。
黎念静立在廊柱旁,那双眼睛却是十分平静。
“赵大人,”少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淅,“莫要忘了心脉之毒。你之生死,亦在你一念之间。”
赵行沉默片刻,郑重道:“赵某明白。”
“若非阁下,我早已是梅花庄内一具枯骨。”
“今日之事,绝不会提及阁下分毫。”
黎念眼神微动,略一思忖,终是颔首示意。
赵行这才继续前行,步履沉重地走出殓尸所,踏入妖魔司的地界。
此处往来皆是身着玄色制服的巡狩卫,个个气息沉凝,威压凛然。
猎妖斩魔,巡守建阳,当真是威风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