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清立在堂前,抱拳行礼:“楼主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她语气略显急促:“如今全楼刚迁至栖霞山庄,周边形势未明,当务之急是肃清方圆三里内的妖魔,在沿途要道设立哨所,派遣弟子日夜巡视。”
“唯有如此布防,一旦有妖魔来犯,我们才能及时应对。”
“眼下百废待兴,若没有其他要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若不是这次迁居,又何来这许多繁琐事务。
肖清清的语气中或多或少带着对邬云舒的埋怨。
邬云舒却是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追忆:“清清,我记得你是二十岁才拜入听雨楼的吧?”
“寻常弟子多是七八岁,至多十四岁就入门了,从小培养。你当时年岁,确实偏大了。”
“不过你修炼勤勉,如今也算小有成就。”
邬云出话锋一转:“但或许正因如此,你并非是在听雨楼中从小长大,与诸位师姐师妹的关系,终究是疏远了些。”
邬云舒抬眼凝视肖清清,语重心长:“何为【听雨】?讲究的是感念万物,体察自然。何为【玄心】?讲究的是赤子之心,纯真不伪,本色自然。”
“你当多与师姐师妹们交流修行心得,这对你大有裨益。修得【玄心】,日后突破灵枢境时,在心念一关上的瓶颈也会少得多。”
“宗门立世之本,便在于上下同心,团结一致,守望相助。”
肖清清神色微怔,似是不解楼主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她语气稍缓:“弟子性子确实过于刚直,平日也不善与人往来,这都是天生的脾性。”
“但听雨楼传道授业的恩情,清清始终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怀。”
邬云舒眸光流转,继续出声问道:“听说你近来与烈阳门一位弟子,往来颇为密切?”
肖清清闻言一怔,颊边泛起淡淡红晕:“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楼主。”
“不过是寻常相识,略有往来罢了。”
“但我可以立誓,从未因私废公,做出任何损害听雨楼利益之事。”
邬云舒长叹一声,眼底神色复杂难辨,欣慰中带着几分不忍。
忽然语气转沉,目光猛地直视肖清清,眸中似有两簇幽火燃起。
灵枢境的威压直透对方心念深处,令肖清清最心底的心念波动无可隐藏。
“今日北面二里外的山谷里,有个幼童误入密林,险些跌落悬崖。”
邬云舒声音渐冷:“却见一只第三变的开智狗妖,竟将孩童安然救起—你亲眼目睹这一幕,当时作何感想?”
她语气陡然转厉:“那狗妖分明心怀善意,出手相救,你为何不问青红皂白,抽刀便斩?”
肖清清全然不明白这一连串问话的用意。
她双眉微蹙,将心底想法如实答道:“这不过是妖魔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
妖魔生性残暴,以人为食,怎会真心行善?”
“我父母皆丧于妖魔之口,使我自幼孤苦无依!对这等凶物,何必讲什么仁慈,问什么缘由——
—”
肖清清话音戛然而止。
她怔怔低头,看见胸前衣襟正迅速洇开一片暗红。
邬云舒的真元不知何时已化作数道无形利刃,在她体内骤然绞杀。
“为什么
”
肖清清跟跄后退,鲜血从唇角涌出。
而邬云舒早已经泪流满面,眉宇间写满了痛楚与不忍,声音哽咽:“清清我也不愿如此。”
“可你道心已偏,满心皆是仇恨,入了魔怔,早已失了良善慈悲之心。
“你这般心境,如何修得成【听雨玄心】的真缔?”
肖清清无力地瘫倒在地。
又一道真元掠过,她的面容顿时血肉模糊,视野中也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弥留之际,只听楼主哀戚的嗓音忽转冷厉:“处理干净。既然已迁至栖霞山庄,听雨楼内部的事,就绝不能走漏半分。”
有一串脚步声靠近过来,又听见一句吩咐:“让下一位长老进来。”
”
”
黎念缓缓收回手掌,目光一沉。
“没想到竟是那邬楼主亲自出手。”
黎念心中暗道。
“连面容都要彻底毁去,这是生怕被他人认出死者身份。”
“听雨楼暗中谋划的,恐怕不小。”
“不过对我而言,肖清清的遗念倒是简单,只需回城后找到烈阳门的狄逸飞传个讯便可。”
黎念并起食指与中指,运转真元。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自指尖溢出,缓缓没入肖清清的尸体。
【归藏术】。
在黎念的感知中,尸身内残存的真元仿佛被唤醒,沿着特定的脉络缓缓流向心窍处,最终在那里汇聚成一个微弱的光团。
黎念取过一旁的刀具,利落地剖开胸腔,取出那颗因为真元汇聚而微微搏动的心脏,放入特制的沉香木盒中。
“收拾妥当,明日带回所里焚化。”
黎念朝身后的秽工吩咐道。
待秽工开始动作,黎念已将手掌复上第二具尸首的额头。
“【亡者】:虞虹(开元境前期)”
“【遗念】:查清禁庄深处究竟藏着什么,竟让楼主不惜对同门痛下杀手。”
与此同时,一段记忆画面在黎念脑海中展开。
栖霞山庄内,烈日当空,雇来的工匠们正扛着木料来回穿梭,车队劳工们也在忙着卸货,每个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虞虹站在廊下望着这一幕,眼中流露出不忍。
她招来一名弟子,轻声嘱咐:“去取些凉茶来,让大家歇息片刻。天气炎热,不必如此赶工。”
恰在此时,邬慧从旁经过,闻言停下脚步,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师姐真是慈悲心肠。不过我们听雨楼既然付了工钱,他们出力干活也是应当。”
“这般作态,倒显得我们亏待了苦力似的。”
“银货两讫的买卖,有什么值得怜惜的?”
说罢也不等虞虹回应,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又过了片刻,一道青衫男子出现在了身侧,对着虞虹道:“师妹,最近楼主等人在禁庄内谋划什么,我等一直尚不知情,不如我等几人,夜间去一探究竟?”
“如今唯有邬慧、段宇峰等与楼主关系最密切之人,才被允许自由进出禁庄。”
这青衫男子的面容黎念再熟悉不过。
正是黎念方才见过的十七长老,风再兴。
虞虹闻言面露迟疑:“但楼主明确交代过,其中所谋关乎听雨楼百年大计,不可轻易泄露。”
“楼主也承诺,待时机成熟,自会让我等知晓详情。”
这所谓的“禁庄”,实则是栖霞山庄最初的内核局域。
外围这道围墙都是后来向外扩建的,至今仍在不断完善中。
因此,山庄原址便被划为禁地,由邬云舒亲自下令,寻常弟子不得擅入。
风再兴却忧心忡忡道:“楼主自从上次独自从城外归来后,言行举止总觉有异。先是力排众议迁居城外,如今又这般神秘
“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心中难安。”
“恐怕将有大事发生。”
在风再兴的再三劝说下,虞虹终究还是答应了他的提议。
是夜,虞虹、风再兴及另一名被风再兴召集的同门,三人借着夜色掩护,悄声向禁庄摸去。
那第三人率先翻墙而入。
“啊!”
墙内骤然传来凄厉惨叫。
虞虹与风再兴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邬云舒的身影已立在眼前,眼中燃起两簇幽火。
脑海传来一阵钝痛,虞虹眼前一黑,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瘫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虞虹在一片混沌中恢复了些许意识,四肢却仍沉重无力。
耳边隐约传来郭云舒与一个陌生嗓音的对话:“他们看到了多少?”
“尚不确定。”
“这三人心性如何?是否有赤子之心,纯真良善?可愿接纳我等推行的新道?”
“尚难断言。”
“既如此为防万一,处理干净。此间谋划,容不得半点差池。若要确保万无一失,这些都是不得不为之事。”
随后是郭云舒一声悠长的叹息。
虞虹只觉心口一凉,真元瞬间绞碎了她的心脉。
直到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仍不敢相信。
自己不过是探查禁庄一番,纵然有错,身为堂堂开元境修士,最多受些责罚,何至于赔上性命?
禁庄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
所谓“新道”,又是指什么?
黎念心念电转,想起日间所见。
邬云舒的马车,正是驶入了那片被高墙环绕的禁庄局域。
他迅速处理完虞虹的尸首,随即将手掌按在第三具男尸的额前。
“【亡者】:风再兴(开元境中期)。”
“【遗念】:查清禁庄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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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遗念与虞虹如出一辙。
黎念在心中默念接受,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也大致相仿。
不过
黎念凝视着眼前这具面目全非的男尸。
若此人真是风再兴,且已毙命于此
那今日在外迎接他们的那个“风再兴”,究竟是谁?
或许所有的答案,都藏在那座神秘的禁庄之中。
黎念利落地处理完第三具尸首,趁着秽工们正用素麻布包裹尸身、收拾刀具之时,缓步走出厢房。
黎念的目光穿越层层竹影,落向深处那道高耸的院墙。
这后两道遗念,倒是不怎么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