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松开，掌心那块裂开的令牌留下一道暗红的印痕。他没有将它收起，只是用拇指轻轻抚过裂缝，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
远处山间的薄雾渐渐散去，阳光洒落在主峰的石坪上，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药无尘立于几步之外，手中提着药篓，风吹得细绳微微轻晃。
“你手还在流血。”他低声说道。
叶尘低头看了眼手腕，伤口已结了一层薄痂，却因动作再度撕裂，渗出一丝鲜红。他未作言语，将令牌收入袖中，转身朝议事殿走去。
殿门敞开着，长老们早已就座。有人见他进来，微微颔首；也有人低垂着眼，指尖轻轻叩击着椅扶。陆明渊立于侧列首位，目光微动，只轻轻点头示意。
“清剿已毕。”主座上的联盟长老开口，“黑瘴林封印重固，地脉恢复运转，九域暂归安宁。”
叶尘立于殿中，未曾落座。
“但残令仍在震动。”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昨夜三更，我在石坪测过灵识流向，东境边缘有微弱回流，似被什么压制，又不肯彻底消散。”
殿内一时寂静。
一位长老抚着胡须道：“大战方歇，你也该歇息些时日。不如先休养三月，待状态回稳再作打算。”
“敌人不会等我们喘息。”叶尘语气平静，“他们所图的，正是我们松懈的那一刻。”
药无尘在门外听见此言，手中药瓶轻碰，发出一声清脆响动。
另一长老皱眉道：“你纵然再强，终究一人之力有限。不如由五门轮值守御，调度兵马，更为稳妥。”
叶尘未加争辩，只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道淡青色光纹。那并非寻常灵力，而是上古灵识凝聚而成的推演轨迹。光纹徐徐展开，化作一幅流动图景——这三个月来的每一处关键节点尽数浮现：从深入黑瘴林探路，到破解幻毒迷阵，再到昨夜封印崩裂，每一步皆标注了时间、灵气波动与敌方反应的延迟。
最后一幕，定格在血晶逆转的瞬间。
“这不是侥幸。”他说，“是我看明白了，才走出的每一步。”
无人再言。
此时，陆明渊上前一步，立于他身侧。“清霄剑派，支持叶尘执掌守护之权。”
话音方落，丹霞谷代表起身响应：“我谷愿供丹药支援，听候调遣。”
万宝斋紧随其后：“物资与情报，随时待命。”
决议遂成。
主座长老起身，取出一枚青铜令符，上刻一个“平”字，边缘环绕云雷纹。“自今日起，授你‘和平守护使’之职。可跨域调兵，遇紧急事态，无需请示，自行决断。”
叶尘双手接过，脸上无喜无悲，只将令符轻贴眉心一瞬，随后收入腰间。
仪式结束，众人陆续离去。
他走出大殿，迎着落日余晖，一步步登上主峰最高处。那里原是一方荒石台，如今已被整平。石料取自九域各地，拼成三尺高的碑基。
他立于碑前，抽出短剑，在掌心划下一痕。
鲜血顺指尖滴落，在碑面缓缓铺展。他以血为墨，以灵识为笔，一笔一划写下誓言：
凡我所护，寸土不陷。
每写一字，灵识便深入一分。碑石微微震颤，似有回应。待最后一字落成，天地灵气轻轻荡漾，仿佛九域皆有所感。远处山顶积雪簌簌滑落，林中飞鸟惊起，旋即归于宁静。
药无尘赶到时，正见他收剑入鞘，左手仍扶着碑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明知道刻这碑会伤神。”他声音极轻，“轻则三日无法动用灵识，重则境界倒退。”
“我知道。”叶尘望着碑文，风掀起衣角，“可总得有人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被人铭记，而是为了让别人能安心活着。”
药无尘不再劝说。他默默打开药篓，取出一瓶封着青蜡的丹药，轻轻置于碑脚。
陆明渊也来了。他未走近，只在石阶下驻足，望着那挺拔如剑的身影，良久，才低声说道：“你已经……超过了为师当年。”
叶尘回头看了他一眼，未语。
夕阳彻底沉入山后，天边仅余一抹深红。夜风渐起，吹得石坪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就在此时，他眉心忽地一跳。
不是疼痛，也非寒热，而是一种熟悉的感应——仿佛有人在极远之处，轻轻叩击了他的灵识。
他立即转身，望向东方。
那边是大陆最边缘的荒原，此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已展开灵识，顺着地脉延伸，掠过山岭、河流、废弃的城池，直探九域交界。
三十息后，他收回感知。
“怎么了？”药无尘察觉异样。
“东境第三哨所……本该有人轮值。”叶尘声音低沉下来，“可我方才探去，无人回应。”
“或许是换班了。”
“换班也会留下灵识痕迹。”他摇头，“那里……空了。”
药无尘脸色微变，立刻翻找药篓：“要发紧急信符吗？”
“不必。”叶尘抬手制止，“先查明原因，再做决断。”
他再次望向东方，眼神平静而深邃。
陆明渊走上前来：“需要调兵吗？”
“暂时不用。”他说，“让我先一个人去看看。”
“你刚立完碑，连口气都没喘匀。”
“正因为我刚立了碑。”他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才不能等。”
他转身走下石台，脚步坚定，不曾回头。
药无尘立于碑旁，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喊了一声：“叶尘！”
他停下。
“你要是倒下了，这碑也没人守得住。”
叶尘沉默数息，而后说道：“那就再找个人来站。”
言罢，继续前行。
石坪重归寂静，唯有那座守心碑静静矗立，血书的誓言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药无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丹药吞下。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又得跟着那个从不让人省心的人走遍天涯。
陆明渊立于殿前石阶，望着东方天际，忽而对身旁弟子道：“把我的剑匣准备好。”
弟子一怔：“您要出战？”
“未必。”他望着远方，“但得让大家知道——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夜更深了。
叶尘踏上山下的石道，袖中令牌轻轻一颤。
他右手按在剑柄上，脚步加快。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初春的湿意，还夹着一丝极淡的腐味。
他眉头微皱。
那气息，不似尸臭，也不像毒雾。
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