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罐一排排矗立着，宛如冬日屋檐下垂挂的冰棱，但封存其中的并非寒水，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浸泡在泛黄的药液里，眼珠浑浊，嘴角抽搐，仿佛在无声呐喊，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叶尘停下脚步，不再前行。他猛然将断愁剑插入地面，双手死死按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劲力顺着剑身震荡而出，原本在空气中嗡鸣低语的杂音，如同撞上无形屏障，瞬间归于沉寂。
“这地方没法静心。”他低声嘟囔，“吵得跟早市抢白菜似的。”
苏璃站在最近的玻璃罐前，指尖距罐壁半寸，命魂之力如薄雾般轻贴上去。罐中之人猛然一颤，眼珠转向她，嘴巴开合，却只吐出几个气泡。
“没死，也不算活。”她收回手，语气冷淡，“魂魄被层层裹住，像包粽子——还是放馊了的那种。”
夜无殇立于稍远处，银面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个瘦小的实验体身上。那孩子蜷缩着身体，手腕上一道陈年疤痕，与他袖口下藏着的那道，分毫不差。
他没动。可袖中的金线却骤然绷直，宛如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叶尘从怀中取出玉瓶，拔开塞子——那颗漆黑的结晶仍在冒泡，像煮过头的豆子。他将其倒在掌心，闭眼凝神，灵识缓缓铺展，一层层剖析这诡异之物。
三秒后睁眼，脸色微微发青。
“明白了。”他把结晶扔回瓶中，“这药，第一，吃了功力暴涨，快得像逃课抄近道；第二，在神魂上打个烙印，明明白白写着‘归我管了’；第三——最恶心的——别人远在千里按个钮，你就得乖乖跳，指东不敢往西，说跪立马趴下。”
苏璃皱眉：“你是说……他们被远程操控？”
“比遥控还精准。”叶尘冷笑，“连梦里想谁，都能给你安排得清清楚楚。”
他走向中央控制台。那装置半嵌在墙内，金属面板裂开缝隙，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他伸手触碰，指尖刚碰到屏幕，脑袋“嗡”地一声。
眼前一黑。
画面涌入：荒原之上，成百上千人跪伏在地，低垂着头，灰袍加身，脖颈浮现出暗红色符文。高台上立着一人，银面具覆面，金线自手中洒落。
所有人齐声嘶吼：“主上！”
叶尘猛地抽回手，连退两步，喘着粗气。
“刚才有人喊我老板？”他抹了把脸，“这幻象还挺贴心。”
夜无殇冷冷看着他：“你看见什么了？”
“你家年会。”叶尘盯着他，“员工全是活死人，福利是每天抽魂三次。”
夜无殇沉默不语。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下方的投影口。那里积着灰尘，可就在叶尘触碰屏幕的瞬间，一道光亮起。
画面浮现。
一个孩子跪在金属台上，手脚被铁环锁死。他拼命挣扎，针管已刺入脖颈，深紫色药液一滴滴注入体内。白袍人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记录板，声音平静得如同称量肉块：“y-01号，第十七次注射，灵魂绑定进度97，预计明日完成同步。”
那张脸，与夜无殇面具下的面容，一模一样。
“关掉。”夜无殇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无人动作。
画面继续：孩子倒地抽搐，眼白翻起，口中吐出一串数字。白袍人点头：“指令接收正常。从今日起，他不再是实验体，而是‘容器’。”
“关——掉！”夜无殇抬手，金线如刀斩落，投影器瞬间炸裂成渣。
可那画面仍在脑海中盘旋。
叶尘走过来，没说话，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这一碰，金线骤然缠上他手腕，勒得皮肤发紫。
“你要杀我，我不拦。”叶尘没挣脱，“但你得想清楚——你现在挥出的这一刀，是你自己的意志？还是他们塞进你脑子的命令？”
夜无殇呼吸一滞。
“你身上的烙印还没清干净。”叶尘松开手，“所有幻象才能钻进来。但他们搞错了——你不是容器，是漏斗。他们往你体内灌的东西，全漏了，因为你从没想过当条听话的狗。”
苏璃也走近几步，声音轻柔：“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说最讨厌别人替你做主，就连吃哪颗糖，都要自己挑。”
夜无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金线缓缓收回，如同退潮。
这时，苏璃忽然蹲下，盯着某个实验体的后颈。她拨开黑发，露出一道细小印记——血色曼陀罗，花瓣扭曲成锁链形状。
她抬头，看向夜无殇的袖口。
他也看见了。
那一瞬，三人同时明白。
这些实验体并非由他控制——他们是被制造成与他一样的控制器。
“所以……”夜无殇嗓音沙哑，“我不是第一个使用金线的人。我是……模板。”
“现在他们拿你当教材。”叶尘拧紧瓶盖，抬脚踢翻一个倾倒的架子，“批量生产‘夜无殇’，批量制造傀儡。下次我们遇到的，可能不再是一个戴面具的人，而是一群——还个个以为自己就是你。”
苏璃站起身，眼神冷冽：“他们把你做成武器，还想复制一万次。”
无人言语。唯有药液在罐中缓缓流动，如同钟表的指针，滴答前行。
叶尘走到中央，举起玉瓶。黑色结晶在瓶底翻滚，像一颗坏掉的心脏。
“这药，吃一颗涨功力，吃十颗变疯子，吃一百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扫视四周，“可他们不在乎。他们要的不是修士，是听话的刀，能自己走路的暗器，死都死得整整齐齐的兵马俑。”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
“药无尘的师父，当年就是因为不肯炼这种东西，才被灭口。他说过一句话——‘丹道是救人，不是造鬼’。”
夜无殇缓缓抬头。
“现在他们还在做。”叶尘看着他，“下一个‘y-01’可能已经在打针了。下一场‘主上’年会，搞不好就定在明天。”
他猛地将玉瓶砸向地面。
瓶子没碎，弹跳了一下，滚到夜无殇脚边。那团黑泡仍在蠕动，像一颗不肯认命的心。
夜无殇低头看着。
三秒后，他弯腰，捡起瓶子。
指腹轻轻擦过瓶身，如同擦拭一把刀刃。
“你说得对。”他声音平静，底下却燃烧着火焰，“我不是容器。”
他抬手，金线自指尖激射而出，缠住最近的玻璃罐。
“我是——”
金线一紧。
罐体崩裂，药液泼洒满地，实验体轰然倒下。
“第一个反杀的。”
叶尘笑了，拔出断愁剑，剑尖直指控制台。
“那咱们别光砸瓶子了。”
苏璃站到他身旁，命魂之力在掌心亮起，宛如一团不灭的萤火。
“该拆锅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