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了，祠堂瞬间黑得如同棺材。叶尘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腥冷之气从陆明渊身上猛然炸开，像蛇钻进衣领，刺骨森寒。他下意识后退，脚跟磕上门槛，就在那一刹那，师尊身子一挺，双眼睁开——黑得不见底，却透出清冷如月下雪原的光。
“别动。”
三个字，轻若耳语，却重重砸进耳中，压得心口发闷。
下一瞬，陆明渊双手合于胸前，指尖泛起青光。起初微弱如将灭的油灯，摇曳不定，转眼便燃成熊熊火把。叶尘瞳孔骤缩——那光，是从骨头缝里烧出来的。元婴自燃，唯有死路。
“不！”
他扑上前去，人未至，一股巨力迎面撞来，将他狠狠甩上墙壁。后脑撞击石砖，嗡鸣炸响，口中泛起铁锈味。
陆明渊嘴角溢血，竟笑了。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在看一位老友。猛地转身，将一柄断剑塞进叶尘手中。剑柄滚烫，上面刻着两个小字：“勿念青萝”。
“走。”
声音已嘶哑破裂，像磨刀石刮过铁皮，“清霄剑派的剑，不回头。”
话音未落——轰！
元婴炸裂。剑气横扫，墙体如纸般撕开。火光冲天，映出夜天行残魂的轮廓，扭曲嘶吼一声，随即溃散。气浪掀翻石柱，瓦片哗啦坠落，整座祠堂开始崩塌。
叶尘跪在灰烬中，死死攥着断愁剑，指节被刃口割破，鲜血顺剑身滑落，一滴一滴，在剑上洇出暗斑。他抬头，师尊的身影在烈焰中渐渐淡去，最后一眼，平静如春水初融。
风卷着灰扑面，他没有抬手遮挡。
他知道，那一眼，便是此生最后一见。
他缓缓起身，将断愁剑横于胸前。剑仅半截，掌心却传来震颤，似有低语轻鸣。脑中忽然浮现一句话，非耳所闻，而是自剑中传来：“……不斩退路。”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眼中无泪，亦无恨，唯有一道寒刃。
“师尊，我走了。”他嗓音干涩，“但不是逃。”
转身，一脚踏出残破的祠墙。外头，玄阴宗已封锁山门，黑袍翻卷如鸦翼，杀气沉沉压来。空中符文幽光闪烁，四面封禁。为首的几人，皆是夜无殇旧部，手持血戟，目光冷如霜雪。
“叶尘！”有人厉喝，“交剑，留你全尸！”
他不语，只将断愁剑缓缓抬起，剑尖轻点地面。体内灵力奔涌，上古灵识全开，空气流动、符文脉络，皆在血肉间清晰映现。他骤然动了。
剑未出鞘，人已疾冲。
第二步，剑柄横扫，咔的一声，一人喉骨塌陷；
第三步，断愁剑抽出半寸，青光乍现，三人拦腰截断，血溅满地。
他如鬼魅穿行于人群，断剑每动，必有骨碎、惨嚎。可敌人越聚越多，禁制亦在重连。肩头中戟，血浸透衣袖，他未曾停步。
每杀一人，断愁剑裂纹中便渗出一丝青光，仿佛沉睡之人睁开半只眼。叶尘明白，这不是剑鸣，是师尊残魂，正借这残铁，与他并肩而战。
一名长老祭出阴魂幡，九道黑影扑面而来。叶尘冷笑，断愁剑猛然插入地面，九霄剑气自断口炸出，如龙腾起，黑影尽碎。他拔剑，剑锋掠过那人脖颈，血柱冲天。
他继续前行，脚下尸骸遍地，衣衫早已染红。眼前，正欲冲出——
前方人墙，忽然分开。
一名女子缓步而出。
黑袍曳地，长发如墨，面容与苏璃相似得令人错认，唯有眉心一朵血莲，冷得刺目。她静立不动，却让整个战场骤然死寂。
叶尘脚步顿住。
呼吸凝滞。
上古灵识骤然示警——此人阴气纯粹，毫无活人气息，绝非苏璃。可那眉眼、那唇角，分明是幼时与他采花、吟诗的姑娘。
“不可能……”他喃喃。
药无尘从断墙后爬出，脸色惨白如纸，死死盯着女子颈侧，声音颤抖：“叶尘……她那里……有月牙胎记。和你藏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叶尘心口如遭重锤。
他死死盯着她。她也看着他，眼神空洞，无悲无喜，如同看一块石头。
“你是谁？”他嗓音嘶哑。
女子不答，缓缓抬手。袖落，露出一只玉镯——纹路乃苏家老祖所传，边角缺了一块，与他记忆中的那只，分毫不差。
叶尘握剑的手，开始颤抖。
药无尘突然大吼：“小心！她要动手了！”
话音未落，她双袖翻飞，两道血符化作锁链，直取叶尘咽喉。他脊背一寒，本能挥剑，断愁剑撞上血链，火花四溅。
他借力跃开，脚跟碾碎一片瓦砾。
女子步步逼近，每踏一步，地面便绽开一朵血莲，落地即燃，黑火腾腾。她快如鬼影，眨眼已至面前，一掌拍向他胸口。
叶尘横剑硬接，被震退三步，口中又泛腥甜。他心头一寒——这力道，竟胜过全盛时期的夜无殇。
“你到底是谁？”他怒吼，剑尖抵住她咽喉。
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冷如井水：“我是苏璃。玄阴宗圣女。”
“放屁！”药无尘暴喝，“真的苏璃在哪？！”
她眼神微动，似风拂水面，转瞬又归于冰封。“苏璃已死。我，是新的。”
叶尘盯着她眉心血莲，忽然低笑：“新的？那你为何留她的胎记？戴她的镯子？连走路的姿态，都与她一模一样？”
她眼底，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就在此刻，叶尘动了。上古灵识一扫，她体内灵气运转确为苏璃之路，可心脉之上，缠着一道封印，如铁链锁魂。
“你在骗人。”他低声，“你不是她。你是她的一部分。”
她脸色骤变。
药无尘趁机大喊：“叶尘！别愣！若她真是苏璃，怎会不认你？怎会立于敌阵？这是圈套！”
叶尘未应。他缓缓抬剑，剑尖轻颤，指向她心口。
“若你真是她……”他声音轻如风，“可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摔进泥坑，我拉你起来，你哭着说，‘叶尘，你得娶我’？”
她瞳孔猛然一缩。
那一瞬，她眼中似有微光闪过，嘴唇微启，却未出声。
叶尘心口一紧。
药无尘再度怒吼：“她要动手了！”
她双臂一展，血莲爆裂，数十道血刃铺天盖地袭来。叶尘挥剑狂舞，青光在身前织成剑网。右臂一凉，一道血刃擦过，皮肉翻裂。
他咬牙冲上，断愁剑直刺她心口。她抬手欲挡，却在最后一瞬，慢了半拍。
剑入肩头，鲜血迸溅。
她闷哼后退，眼中无杀意，反倒像是……痛。
叶尘未追。他立于原地，望着她肩上血痕，声音低沉：“若你真是新的，怎会疼？怎会迟疑？你……在挣扎，对不对？”
她低头看伤口，指尖轻触血迹，眼神纷乱难辨。
药无尘喘息着，死死盯着她：“叶尘！别信！这可能是夜无殇的手段！”
叶尘不动。他缓缓收剑，断愁剑垂于身侧，血珠滴落。
“告诉我。”他说，“若你不是她，为何生她的脸？若她是，为何站在这里？”
她终于抬头，直视他双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能回头。”
叶尘心头一震。
就在此时，断愁剑猛然震颤，裂纹中青光炸裂。一股危机感直冲脑海——危险！
他猛地抬头，只见她身后，三名长老悄然结印，血符成形，杀机锁定。
叶尘怒吼，断愁剑脱手飞出，直取一人咽喉。
可另一人更快，一掌拍在她后心。
她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前扑倒。
叶尘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扑上，将她揽入怀中。
她倒在臂弯，眉心血莲明灭不定，嘴角溢血。抬头看他，眼神忽然柔软，宛如溪边摘花的那个小姑娘。
“叶尘……”她气息微弱如风，“快走……他们……还会来……”
叶尘抱着她，断愁剑自行飞回，落入他另一只手。他低头望着她惨白的脸，声音发颤：“我带你走。”
她轻轻摇头，指尖抚过他染血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
“我……回不去了。”她说。
风卷黑袍，断愁剑在他掌中嗡鸣不息。药无尘踉跄上前，面色惨白。
她缓缓闭上眼，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
叶尘轻轻将她放下，站起身，断愁剑横于胸前。他望向玄阴宗大军，眼神如刀出鞘。
他抬起左手，抹去脸上血污。
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坠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