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者计划进展顺利的同时,穹顶的侦查小队在清理附近废墟时,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痕迹。
那是在距离穹顶大约八公里的一处旧城商业区。这片区域在病毒爆发初期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建筑大多倒塌,街道被车辆残骸堵塞。侦查小队原本是来搜寻可用物资的,却在半塌的购物中心地下停车场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
“看起来像应急通道,但有近期使用痕迹。”侦查队长老吴通过无线电报告,“地面灰尘有拖拽的印记,门把手上有指纹——不是旧的,最多两周前。”
林墨立即带队前往。同行的有苏沐晴、小雨,以及两名星光族自愿者——他们的能量感知在探测隐藏结构方面有独特优势。
到达现场时已是黄昏。夕阳将废墟染成暗红色,破碎的玻璃和扭曲的金属反射着最后的光线,整个场景有种末日美学般的诡异美感。
“入口在这里。”老吴指向购物中心侧面一扇几乎被瓦砾掩埋的金属门。门看似普通,但仔细观察会发现边缘有精细的密封条,显然是后来安装的。
星光族的辉纹靠近门,手掌悬浮在表面,感知能量流动。
“门后有生命迹象微弱,但存在。三个人类,生命体征不稳定。还有某种电子设备,持续运行。”
“能打开吗?”林墨问。
“可以,但会触发警报。内部有简单的运动传感器。”
小雨走上前:“让我试试。信使可以与电子设备产生微弱共鸣,也许能暂时干扰传感器。”
她将手掌贴在门上,闭上眼睛。几秒后,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自动打开了。
“警报系统休眠了,但只有三分钟。”小雨睁开眼睛,“抓紧时间。”
一行人迅速进入。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混凝土通道,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有应急灯,但大多已经损坏。空气中有消毒水和霉变混合的气味,令人不安。
通道尽头是一扇更厚重的门,上面有一个观察窗。林墨透过模糊的玻璃向内看,看到了令他震惊的景象:
一个简陋但功能齐全的实验室。培养皿、显微镜、离心机虽然设备看起来都是从各处拼凑来的,但摆放有序,显然有人在使用。
实验室里有三个人:两个穿着破烂白大褂的人正在工作台前忙碌,第三个人躺在床上,身上连接着简陋的生命监测设备。
“园丁?”苏沐晴低声问。
“不像。”小雨摇头,“园丁的设备会更先进,而且会有更多警卫。这看起来更像是独立研究者。”
林墨决定直接接触。他敲了敲门。
实验室内的两人猛地转身,脸上满是惊恐。其中一人迅速抓起桌上的手术刀,另一人则挡在床前,像要保护病人。
“我们是穹顶社区的,没有恶意。”林墨提高声音,“我们看到这里有灯光,下来查看。需要帮助吗?”
沉默了几秒。然后,持手术刀的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眼镜片有裂痕——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不是园丁?”
“不是。我们是园丁的敌人。”
又一阵犹豫。最终,男人示意同伴开门。
门开了,实验室内的气味更强烈:除了消毒水和霉味,还有疾病的气息。
“我是周教授,曾经是大学生物系的。”男人自我介绍,声音沙哑,“这是小李,我的助手。床上的是小张,我们的实验体。”
“实验体?”苏沐晴的眉头皱起。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周教授急忙解释,“小张自愿的。他是早期感染者,变异开始失控。我们我们想帮助他。”
林墨走进实验室,仔细观察。床上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身体有明显的变异特征:皮肤上有鳞片状增生,手指关节异常粗大。但他的眼睛清澈,显然还有完整意识。
“我同意。”小张虚弱地说,“与其慢慢变成怪物,不如让教授尝试救我。”
周教授展示了他们的研究记录:手写的笔记,手绘的图表,还有从各处废墟搜集的医学文献。
“我们一直在研究信使的稳定方法。”周教授说,“不是催化剂那种强行催化,也不是园丁那种筛选淘汰,是真正的治疗。让感染者保持人类意识和稳定形态的治疗。”
他的研究思路与陈博士的血清项目惊人相似,但资源匮乏导致进展缓慢。小张是他们的第三个志愿者,前两个都失败了——一个死于过敏反应,一个变异加速,变成了彻底的怪物,不得不被处理掉。
“处理?”小雨敏感地问。
周教授的表情痛苦:“我们不得不结束他的痛苦。用药物让他安详离开。那是我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决定。”
苏沐晴能感知到教授话语中的真实痛苦和愧疚。这不是园丁那种冷漠的实验,这是一个在绝望中尽力而为的人的挣扎。
“你们为什么不寻求帮助?”林墨问,“穹顶社区就在八公里外,我们一直在搜寻幸存者。”
“我们不知道。”小李——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插话,“我们的无线电坏了三个月了。而且我们见过其他幸存者团体,有些很友好,有些会抢夺物资,甚至攻击变异者。我们不敢冒险。”
合理的谨慎,但也导致了孤立。
“小张的情况怎么样?”小雨走近病床,用信使连接感知。
“不太好。”周教授摇头,“我们尝试了一种自制的抑制剂,减缓了变异速度,但也导致器官功能下降。他需要更专业的治疗,但我们没有条件。”
小雨与林墨对视一眼。李医生的引导者能力可能能帮助小张,但需要先将他带回穹顶。
“我们社区有医疗设施,有专业医生,还有类似的研究项目。”林墨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但需要遵守我们的规则:所有研究必须经过伦理委员会批准,所有实验必须自愿且知情同意。”
周教授的眼睛亮了,但随即暗淡:“小张经不起长途移动。而且我们还有设备”
“我们可以用担架小心搬运小张。”苏沐晴说,“至于设备,挑重要的带走,其他的我们以后可以回来取。”
决定很快做出:周教授和小李愿意加入穹顶,小张急需治疗,没有其他选择。
搬运过程需要时间。趁着准备担架和整理设备的空隙,小雨仔细检查了实验室的研究资料。
“他们的思路很有意思。”她对林墨说,“虽然设备简陋,但有些观察是我们忽略的。比如他们注意到,情绪稳定的感染者变异速度更慢;还有,某些自然植物提取物能温和地调节信使活性。”
“民间智慧有时能补充正规研究。”林墨同意,“周教授的经验可能有价值。”
就在这时,辉纹突然发出警报:“检测到外部生命体靠近!多个目标,快速移动!”
所有人立即进入警戒状态。老吴和侦查小队守住入口通道,林墨和苏沐晴准备迎战,小雨则保护三名科学家和小张。
脚步声从通道传来,不是人类的沉重步伐,而是某种爬行动物的拖拽声。
“是怪物吗?”小李颤抖着问。
“不完全是。”小雨面色凝重,“是园丁的改造生物。我能感觉到人为操控的痕迹。”
第一个生物出现在通道拐角。它看起来像人类与爬行动物的混合体:直立行走,但脊柱弯曲,手指有锋利的爪子,眼睛是爬行动物的竖瞳。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颈部有一个金属项圈,上面有闪烁的红灯。
“猎犬型追踪者。”周教授惊恐地说,“园丁用来追捕逃逸实验体的。它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可能是实验室的能量信号吸引了它们。”辉纹分析,“或者它们一直在追踪你们。”
没有时间细究了。三只猎犬型追踪者同时发动攻击,速度快得惊人。
老吴和队员们开枪射击,但子弹打在它们的鳞片上只造成轻微伤害。这些生物显然经过强化改造。
一只猎犬突破火力网,扑向周教授。就在利爪即将撕裂他喉咙的瞬间,林墨用空间切割在两者之间制造了一道屏障。猎犬撞在无形的墙上,发出困惑的嘶吼。
苏沐晴抓住机会,感知猎犬的攻击模式,预判它的下一步动作,然后精准地射击它的眼睛——这是少数没有坚硬鳞片覆盖的部位。
猎犬惨叫后退,但另外两只已经冲进实验室。
小雨释放信使共鸣,试图干扰它们颈部的控制项圈。项圈上的红灯闪烁不定,猎犬的动作变得混乱,在原地打转。
“项圈是控制中枢!”小雨喊道,“破坏项圈!”
林墨集中意念,用空间切割精准地瞄准项圈的连接处。两道细微的空间裂缝划过,两个项圈同时断裂。
猎犬们发出解脱般的哀鸣,然后停下了攻击。它们困惑地看着周围,眼中的狂暴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原始的警惕。
“控制解除了。”小雨说,“它们现在只是野生动物。或者说,被改造的野生动物。”
三只失去控制的猎犬没有再次攻击,而是缓缓后退,最后转身跑进了黑暗的通道。
危机暂时解除,但暴露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园丁知道这个地点,或者至少,他们的猎犬追踪系统覆盖了这里。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林墨决定,“园丁可能已经收到猎犬的信号。”
担架准备好了,小张被小心地固定好。周教授和小李只带走了最重要的研究资料和几件便携设备。其他东西只能留下。
离开实验室时,周教授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工作了一年多的地方,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不舍,遗憾,但也有一丝解脱。
“我们还会回来吗?”小李问。
“希望不会。”周教授说,“但也许会有其他人需要这个避难所。”
他们回到地面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星光族在前方探路,侦查小队负责护卫,林墨和苏沐晴断后。
回程的八公里格外漫长。每一声风吹草动都让人紧张,每一个阴影都可能隐藏着危险。小张在担架上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周教授和小李轮流给他喂水和安慰。
凌晨两点,他们终于看到了穹顶的灯光。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医疗团队已经准备就绪。小张被立即送进医疗区,周教授和小李也被安排进行检查和隔离观察——这是对新加入者的标准程序,防止携带未知病原体。
陈博士听说有新的研究者加入,连夜起来见面。当他看到周教授简陋但详实的研究笔记时,眼睛亮了。
“这些观察太有价值了!”他兴奋地说,“你们注意到了情绪对变异的影响,我们也有类似发现,但没有你们这么系统的记录。还有这些植物提取物的效果我们需要立即测试!”
科学家的热情超越了疲惫。陈博士和周教授几乎立刻开始了讨论,完全忘记了时间。
而李医生在检查小张后,给出了谨慎乐观的评估:“他的变异程度比破碎者还深,但意识仍然清晰。如果及时引导,有稳定的可能。但过程会很痛苦。”
“他愿意。”小李说,“我们都知道风险。”
李医生点点头,开始准备引导程序。这一次,他更有经验,知道如何与深度变异者建立连接。
林墨和苏沐晴离开医疗区时,天已经快亮了。
“废墟中还有多少这样的研究者?”苏沐晴轻声问,“多少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灾难,却孤立无援?”
“不知道。”林墨望向远方渐亮的天空,“但至少,我们找到了三个。而且他们的经验可能拯救更多人。”
“园丁的猎犬找到了他们。”苏沐晴的担忧更深了,“如果园丁有系统的追踪网络,那么其他独立研究者也可能被发现。我们需要主动搜寻他们,在他们被园丁抓住之前。”
这是一个庞大的任务。废墟世界广阔,隐藏的幸存者团体可能分散在各处。而且主动搜寻意味着暴露自己的位置和资源,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我们需要平衡。”林墨思考着,“一方面扩大搜索范围,另一方面加强防御。而且,我们可以建立‘安全点’——在一些关键位置留下信息,告诉幸存者穹顶的位置和加入条件。”
就像古代旅行者留下的路标,为后来者指引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周教授和小李迅速融入了社区。周教授加入了陈博士的研究团队,他的实践经验补充了理论研究的不足。小李则表现出对医学的浓厚兴趣,成为李医生的助手,学习引导者技术。
小张的引导过程艰难但有效。李医生每天花数小时与他建立连接,引导他混乱的信使逐渐稳定。每一次引导后,小张的变异特征都会稍微减轻,但痛苦也随之而来——稳定过程伴随着身体结构的缓慢重组,那感觉就像骨头被一根根折断再重新接合。
但小张坚持下来了。他说,疼痛证明他还活着,证明改变在发生。
一周后,小张已经可以坐起来,甚至可以简单交流。他的鳞片没有完全消失,但变得柔软、有规律;手指关节仍然粗大,但不再畸形。
“我看起来还是不像正常人。”他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苦涩。
“但你仍然是你。”小李坐在床边,“教授说,外观不重要,意识才是关键。”
“我知道但还是会难过。”
这种心理调整是引导过程的一部分。李医生不仅要稳定信使,还要帮助接受者面对改变后的自我认同。
在帮助小张的同时,李医生有了另一个发现:通过引导不同变异程度的感染者,他自己的能力在增强。他现在不仅能感知信使的状态,还能在更远的距离建立微弱连接。
“这可能是引导者的自然进化。”小雨分析,“就像肌肉越用越强,引导能力也会随着使用而增强。”
这意味着引导者计划可能有更大的潜力:不仅帮助个体稳定,还可能培育出一批具有特殊连接能力的“信使医师”。
这个可能性让整个社区兴奋。如果每个感染者都能在引导者的帮助下稳定,那么园丁鼓吹的“筛选淘汰”就失去了依据——变异不是诅咒,而是需要引导的状态。
但园丁不会坐视这种理念传播。
发现周教授实验室的十天后的一个夜晚,警报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猎犬,是更大规模的攻击。
监控显示,至少二十个改造生物正在接近穹顶,而且它们不是盲目攻击,而是有组织地分成三组,从不同方向包抄。
“这是试探性攻击。”老王判断,“园丁想测试我们的防御能力。”
“那就让他们看看。”林墨下令进入全面防御状态。
怪物们也加入了防御——新形态者们自愿保护这个接纳他们的家。甲壳带领一群防御型新形态者守住东侧,柔光带领感知型新形态者提供预警,破碎者虽然还不能战斗,但他用自己的能力感知地面的震动,提前发现潜地攻击者。
星光族提供了能量屏障技术,增强了穹顶的物理防御。同时,他们的能量攻击对改造生物特别有效——园丁的改造依赖某种能量强化,而星光族的能量能干扰这种强化。
战斗在午夜爆发。
改造生物比猎犬更强大、更多样:有飞行型,有潜地型,有远程攻击型显然园丁派出了更多样化的部队。
但穹顶的防御也比以往更完善。林墨、苏沐晴、小雨三人的能力配合已经默契,他们组成快速反应小组,哪里防线吃紧就支援哪里。
周教授和小李没有战斗能力,但他们也没有闲着。周教授在指挥室分析改造生物的类型和弱点,通过无线电指导战斗;小李则在医疗区准备救治伤员。
战斗持续了两小时。当最后一只改造生物被击退时,穹顶的防御工事有多处损坏,三名新形态者受伤,但没有人死亡。
胜利,但代价不小。
清理战场时,林墨发现改造生物的残骸中有精密的电子设备,显然是控制和通讯装置。
“园丁在观察我们。”他得出结论,“这次攻击既是试探,也是数据收集。他们想知道我们的防御能力、战术、还有特殊能力者的表现。”
“那我们暴露了多少?”苏沐晴问。
“足够让他们重视,但可能还没暴露全部。”小雨检查一个改造生物的尸体,“这些生物的记忆存储被加密了,但我能感觉到它们记录了战斗数据,但在死亡瞬间发送出去了。”
所以园丁现在知道穹顶有特殊能力者,有星光族盟友,有新形态者战士。但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引导者计划,不知道血清研究,不知道意识网络的探索。
信息不对称可能是穹顶目前最大的优势。
战斗后的重建会议上,周教授提出了一个建议:“园丁的改造生物依赖控制设备。如果我们能研制出干扰设备,就能在战场上让它们失控,甚至倒戈。”
“就像你对猎犬做的那样?”陈博士问小雨。
“类似,但需要可大规模部署的技术。”小雨思考,“也许可以结合星光族的能量技术和我们的信使技术,制造一种‘反控制场’。”
又一个研究方向。资源有限,时间有限,但可能性在增加。
会议结束后,林墨和苏沐晴再次站在观察点。远处,废墟在月光下像巨大的墓碑。
“园丁不会停止。”苏沐晴说,“他们会派更多、更强的部队。”
“我知道。”林墨点头,“但每次攻击也暴露他们的更多信息。我们在学习,在进化。而且我们现在有了更多伙伴:周教授,小李,星光族,新形态者”
“还有废墟中可能存在的其他白大褂。”苏沐晴补充,“那些在孤独中坚持的研究者。”
“是的。我们需要找到他们,在他们被园丁找到之前。”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责任。
第二天,穹顶派出了更多侦查小队,带着简单的无线电中继器和信息包,前往更远的区域。信息包里有穹顶的位置、加入条件,还有一条简单但重要的信息:
“如果你在研究对抗变异的方法,如果你在帮助感染者,我们愿意分享知识,提供庇护。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废墟中的白大褂们,那些在孤独中坚持的研究者,那些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灾难的普通人
他们可能在不同的实验室里,用不同的方法,怀揣同样的希望:让人类在进化的阵痛中找到出路。
而现在,有一条线开始连接这些孤立的点。
线很细,很脆弱,但在黑暗的世界里,任何一点连接都可能成为光明的开始。
而穹顶,正在努力成为连接的中心。
不是控制,是连接。
不是命令,是邀请。
在废墟中,白大褂们抬起了头。
他们听到了呼唤。
而回答,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