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计划确定后的第三天，星光族建立的“离线测试环境”准备就绪了。
这个环境不是物理空间，而是一个高度复杂的能量矩阵，位于穹顶地下新开辟的隔离区。矩阵由星光族和人类工程师共同建造，使用了从月球设施残骸中回收的部分材料，以及小雨从核心获得的设计图。
“它模拟了完整意识网络的能量结构，但所有连接都是虚拟的。”光言者向监督委员会解释，“参与者将戴上神经接口头盔，他们的意识会投射到矩阵中，与模拟的其他意识互动。但真实意识仍然留在自己身体里，安全隔离。”
“模拟的意识能有多真实？”苏沐晴问，她的感知能力让她对“真实性”格外敏感。
委员会同意了测试方案。第一阶段只允许五名参与者：小雨、林墨、苏沐晴，加上两名星光族自愿者——光言者和一位名叫“辉纹”的年轻星光族。
选择特殊能力者首先测试，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可能在网络中产生不可预知的影响。如果出现问题，范围小，易控制。
测试前一天晚上，小雨找到林墨。
“我有些不安。”她罕见地表现出犹豫，“不是对技术本身，是对我自己。自从接触月球核心后，我的能力在变化。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信使在宇宙中的分布，像一张巨大的网。如果我进入意识网络，这种感知可能会影响其他人。”
“影响具体是指什么？”
“信使不是中立的。”小雨低声说，“它们承载着星光族文明的集体记忆和情感倾向。那些记忆中有美好，但也有创伤。文明的衰落，种群的灭绝，对那个存在的恐惧如果这些通过我泄露到网络中”
她担心成为“污染源”，将外星的集体创伤带入人类网络。
“这就是测试的目的。”林墨安慰她，“在小规模可控环境中发现问题，然后找到解决方法。而且你有优势：你已经意识到风险，可以主动控制。”
小雨点头，但表情仍不轻松：“还有一件事我最近做梦。不是普通的梦，是连接的梦。我梦见自己站在地球和月球之间，身上延伸出无数光线，连接着每一个信使感染者。在梦中，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希望，他们的恐惧”
“这可能是能力进化的表现。”林墨分析，“你的意识在与信使网络自然同步。测试中，我们需要观察这种同步是否可控。”
“如果不可控呢？”
“那么我们就知道这个方向行不通，需要寻找其他方法。”
简单直接，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态度：测试，观察，调整。
测试当天上午，五名参与者在隔离区集合。房间里除了能量矩阵的控制台，就是五张躺椅，每张躺椅配有一个神经接口头盔。头盔看起来比深蓝时期的设备更先进，流线型设计，表面有微弱的流光。
陈博士作为首席研究员主持测试：“记住，你们随时可以要求退出。只需要在意识中明确表达‘断开连接’的意愿，系统会自动执行。另外，我们设置了多层保险：物理断连开关，外部监控员的人工干预权限，以及星光族的能量屏障。”
“开始吧。”林墨说。
五人戴上头盔，躺下。头盔自动调整贴合，微电流刺激神经，意识开始脱离身体
不是真正的脱离，是扩展。林墨感到自己的感知像水一样漫开，越过物理边界，进入一个由光线构成的空间。
这个空间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流动的色彩和旋转的几何图形。他能“看到”其他四人的意识投影：小雨是一团温暖的金色光球，表面有螺旋纹路；苏沐晴是柔和的蓝色波动，像平静的湖面；两个星光族则是纯净的白光，形态稳定。
而他自己，在意识空间中呈现为银色的网状结构，每个节点都连接着微小的空间褶皱——这是他空间能力的映射。
“欢迎来到连接空间。”光言者的意念传来，清晰而直接，不需要语言转换，“我们先进行基础测试：简单的信息传递。”
测试从简单开始：光言者发送一个几何图形，其他人接收并复现。然后是情感传递：喜悦、悲伤、平静苏沐晴在这方面表现出色，她能精确识别细微的情感差异。
“现在测试能力交互。”小雨提议，“林墨，尝试用空间能力制造一个结构。”
林墨集中意念，在意识空间中创造了一个立方体框架。这个过程比现实中容易得多——在纯意识层面，空间结构更容易塑造。
“我可以增强它。”小雨的意识靠近立方体，她的金色光芒融入银色框架。瞬间，立方体变得更加稳固，细节更加丰富。
“现在加入感知。”苏沐晴的蓝色波动包裹立方体。林墨突然能“感受”到立方体的每一个面，每一个棱角，就像那是自己身体的延伸。
“有趣。”辉纹——那位年轻星光族的意念中带着好奇，“三种不同性质的能力产生了协同效应。稳定性、结构性和感知性的结合这在我们的历史中没有先例。”
“现在测试更深层的连接。”光言者说，“尝试共享记忆片段。从最简单的开始：最近的一顿饭。”
林墨回忆昨晚的晚餐：简单的蔬菜汤和烤土豆。他将这个记忆打包，发送给其他人。
接收记忆的感觉很奇特——不是看到画面，是直接“知道”那个经历。其他人也分享了各自的记忆：小雨记得汤有点咸，苏沐晴记得和老王一起吃的，星光族则分享了他们“进食”能量流的过程。
“没有不适感。”苏沐晴评估，“但能明显感觉到记忆的来源差异。我能在共享记忆中区分‘这是我的记忆’和‘这是他人的记忆’。”
“这是好迹象。”光言者说，“意识边界仍然清晰。现在，测试能力更深层的交互。林墨和苏沐晴，尝试共享你们能力的‘源头感知’。”
这个测试更大胆。能力的源头感知是最私密的部分——对林墨来说，是他感知异界仓库的那种空间感；对苏沐晴来说，是她感知他人情绪的直觉。
两人犹豫了。
“如果你们不愿意，可以跳过。”小雨说。
“不，需要测试。”林墨决定，“但逐步进行。我先分享一小部分。”
他小心翼翼地开放了自己空间感知的表层：那种对三维结构的直觉理解，但不包括与异界仓库的具体连接。
当这部分感知进入共享空间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沐晴的意识突然剧烈波动：“我我能看到结构。不只是物理结构，是关系的结构。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像发光的线”
她描述的是林墨感知世界的方式。而在她的描述中，小雨突然插话：“等等我也看到了。而且那些线在延伸，连接到很远的地方。连接到其他信使感染者”
共享的能力感知产生了叠加效应。林墨的空间感知，苏沐晴的情感感知，小雨的信使连接——三者结合，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知模式：他们能“看到”整个穹顶社区的连接网络，甚至能模糊感知到远处的信使感染者，包括那些怪物，包括园丁控制区的一些个体。
“停止！”光言者突然警告，“这种连接在向真实世界渗透！断开！立即断开！”
但已经晚了。
林墨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拉向某个方向，像铁屑被磁铁吸引。他“看到”
一个黑暗的房间。一个被束缚在椅子上的男人。男人身上有强烈的信使反应，但被药物抑制。周围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其中一个正在记录：“实验体74号，意识抵抗仍然强烈，建议增加抑制剂剂量”
园丁的实验室。他们在某个地方进行人体实验。
然后，场景切换：一个庞大的地下设施，数百个培养罐，每个罐中都有一个融合程度不同的生命体。有些还能看出人形，有些已经完全异化。设施的中心，一个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基因序列图，旁边有标注：“天空王座基因解码进度：47”
园丁在尝试复制天空王座技术。
“断开！现在！”光言者的意识冲击强行介入。
连接切断。
林墨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头盔已经自动断开，警示灯在闪烁。
他坐起来，看到其他四人也陆续醒来。苏沐晴脸色苍白，小雨在颤抖，两个星光族的形体比之前暗淡。
“发生了什么？”陈博士冲过来，“生命体征全部出现剧烈波动！”
“我们连接到了真实世界。”林墨喘息着说，“不是模拟，是真实。我们看到了园丁的实验设施。”
“这不可能！”陈博士检查设备，“系统完全隔离”
“是我们的能力交互导致的。”小雨虚弱地说，“三种特殊能力的叠加突破了模拟环境的隔离。我们在意识层面建立了真实的远程连接。”
“准确说，是林墨的空间感知提供了定位，苏沐晴的情感感知提供了共鸣，小雨的信使连接提供了路径。”光言者分析，他的意念显得疲惫，“三种能力结合，产生了类似‘远程观视’的效果。这在我们文明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但这是可控的吗？”苏沐晴问，“我们能选择连接谁，连接哪里吗？还是随机的？”
“看起来是随机的。”林墨回忆，“第一个场景是被实验者的视角，第二个场景是观察者的视角？不，更像是设施的‘整体感知’。”
“我们需要分析数据。”陈博士已经调取了所有记录，“你们的脑波活动在事件发生前出现了奇特的同步模式。如果能够复现，也许可以主动控制”
“不。”苏沐晴坚决反对，“这太危险了。我们刚刚无意中侵入了他人意识——那个被实验者。即使目的是好的，这种未经同意的连接本身就是侵犯。”
伦理问题再次浮现。能力本身是中性的，但如何使用定义了善恶。
“苏沐晴说得对。”林墨同意，“我们需要建立严格的伦理准则：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任何意识连接都必须经过明确同意。而且即使获得同意，也需要限制连接的深度和时长。”
“但刚才的情况显示，这种连接可能有战略价值。”小雨轻声说，“如果我们能定位园丁的设施，了解他们的计划”
“那也不能成为侵犯的理由。”苏沐晴坚持，“一旦我们开始用能力侵犯他人，我们就变得和园丁没有区别——他们都认为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牺牲个体权利。”
争论再次爆发。但这次，连陈博士都倾向于苏沐晴的观点：“科学必须有伦理边界。没有边界的能力最终会导致滥用。历史上的教训太多了。”
最终，监督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经过激烈讨论，制定了意识网络实验的第一条伦理准则：
“禁止未经同意的意识连接。即使是出于战略目的，即使是面对敌人，也必须尊重意识自主权的最低限度。”
“在明确、紧迫、涉及生死存亡的威胁面前，如果获得监督委员会四分之三多数同意，可以进行有限度的防御性连接，但必须最小化侵入性，并在事后向受影响者提供解释和补偿——如果可能的话。”
准则可能不完美，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测试暂停了三天，让参与者恢复，同时分析数据。分析结果显示，三种能力的叠加确实产生了全新的效果：空间定位+情感共鸣+信使连接=跨距离意识感知。
“理论上，如果增强这种连接，甚至可能实现跨距离意识交流或影响。”陈博士在报告中写道，“但风险极高：可能无意中连接不受欢迎的目标，可能导致意识混淆，可能引发未知的副作用。”
副作用已经显现了：测试后的两天里，五名参与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感知残留”。林墨偶尔会“感觉”到那个被实验者的恐惧；苏沐晴能模糊感知到远处园丁设施的情绪氛围；小雨则报告说她的梦境连接变得更加频繁和清晰。
“我们需要学习控制这种副作用。”小雨在第二次测试前的准备会议上说，“否则能力会成为负担，而不是工具。”
第二次测试的目标就是控制。他们将在更严格的隔离下重复能力交互，但这次重点是学习如何开启和关闭连接，如何设定“防火墙”，如何保护自己的意识边界。
测试当天，五人再次进入连接空间。
“先从简单的开始。”光言者指导，“林墨，尝试单独使用空间感知定位这个房间的物理边界。”
林墨照做。他的银白色网状意识在空间中展开，描绘出房间的轮廓。这次他能清晰感觉到模拟环境和真实环境的区别——模拟环境有轻微的“能量质感”，而真实环境更加“致密”。
“很好。现在，小雨，用信使连接寻找这个模拟环境中预设的‘信使节点’。”
小雨的金色光球发出脉动。很快，她定位到了几个预设的节点——这些节点模拟了真实信使感染者的特征。
“现在，苏沐晴，尝试感知这些节点的‘情感状态’。”
苏沐晴的蓝色波动轻轻接触节点。她接收到了预设的情感：一个节点模拟平静，一个模拟恐惧，一个模拟喜悦
“现在，尝试结合。”光言者说，“但这次要慢，要控制。目标是只连接节点a，排除节点b和c。”
逐步的、有控制的结合开始了。
林墨提供空间定位，锁定节点a。
小雨提供信使连接路径，建立通道。
苏沐晴提供情感共鸣，但只开放接收，不发送。
过程比第一次顺利得多。他们成功连接到了节点a，感知到了预设的“平静”情绪，但没有触发向外的连接扩散。
“成功！”辉纹记录数据，“连接稳定，范围可控，没有突破隔离。”
“现在测试关闭连接。”光言者指示。
三人同时撤回能力。连接断开，没有残留，没有拖拽感。
“进步显着。”光言者评估，“这说明能力交互本身是可控的，只要使用者有足够的意识和训练。”
接下来的测试中，他们尝试了更复杂的任务：同时连接多个节点但保持隔离；在连接中交换信息但不交换情感；模拟“意识攻击”试防御机制
其中一项测试是模拟园丁可能的意识入侵。光言者扮演攻击者，尝试突破小雨的意识防御。
“检测到外部连接尝试。”小雨报告，“强度中等正在建立防火墙”
她的金色光球表面浮现出复杂的螺旋图案，这些图案旋转、重组，形成了一道屏障。光言者的意识冲击撞在屏障上，被分散、吸收。
“防御有效。”光言者评估，“但消耗很大。小雨，你能坚持多久？”
“在模拟环境中大约十分钟。在现实中可能更短。”
“足够争取时间寻求帮助或物理断连。”林墨说，“但我们需要更多普通人也能使用的防御方法。”
“这就是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光言者同意。
测试持续了四个小时。结束时，五人虽然疲惫，但比第一次状态好得多——他们学会了控制，学会了边界，学会了如何在不迷失的情况下使用新获得的能力。
“今天的成果超出预期。”陈博士在总结会议上说，“我们证明了特殊能力的交互是可控的，产生了有价值的新效果，同时建立了基本的伦理和安全框架。”
“但代价是什么？”苏沐晴仍然保持谨慎，“我们变得更强了，但我们也更接近那条线——那条区分使用能力和滥用能力的线。”
“所以我们需要持续的监督。”林墨说，“不仅是对技术的监督，也是对使用者的监督。能力会改变人，我们必须确保这种改变不让我们失去人性。”
会议决定，在进入下一阶段测试——引入普通志愿者——之前，需要完成三件事：
制定完整的能力使用守则，包括伦理、安全、责任。
建立能力者支持小组，帮助处理能力带来的心理和情感影响。
对全体社区成员进行教育，解释意识网络的潜在好处和风险，确保知情同意不是形式，而是真正的理解。
工作很多，时间很少。
但至少，他们现在有了方向。
测试结束后的晚上，林墨和苏沐晴再次站在穹顶的观察点。星空下，社区的灯光像地面的星星。
“我今天在测试中感觉到了。”苏沐晴轻声说，“当我们三个能力结合时那种连接感。它很强大，但也让人畏惧。就好像我们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某个更大存在的一部分。”
“你害怕失去自我吗？”
“是的。但奇怪的是我也感到一种归属感。在连接中，孤独消失了。那种在末世中每个人都有的深层孤独”
林墨理解这种感觉。即使在人群中，即使有同伴，末世的幸存者都背负着一种根本的孤独——失去世界的孤独，失去正常生活的孤独。
“也许这就是意识网络的诱惑。”他说，“治愈孤独的承诺。但代价可能是失去独立的自我。”
“我们需要找到平衡。”苏沐晴靠在他肩上，“既要连接，又要独立；既要共同面对，又要保留自己。这可能吗？”
“我不知道。”林墨诚实地说，“但我们会尝试。一步一步地。”
星空下，两人沉默。在他们下方，穹顶内，人们正在生活、工作、相爱、争吵所有平凡而珍贵的人类活动。
而他们，站在能力的边界上，尝试绘制新的地图：不是征服的图，不是控制的图，是共存的图。
道路漫长，危险重重。
但至少，他们不再盲目行走。
他们开始看清边界，也开始看清边界之外的可能性。
而看清，就是选择的第一步。
也是责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