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穹顶的封闭是完美的,几乎与外界隔绝。
林墨瘫坐在人造土壤上,仰望着透明的穹顶。阳光经过多层滤光膜的散射,变得柔和均匀,洒在这个直径五十米的半球形空间里。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水培架的滴灌装置规律地滴水,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他们这些人。
137名幸存者挤在这个设计容量500人的空间里,却显得异常拥挤。不是因为物理空间不足,而是因为失去的重量。81个人没能上来,他们的缺席比任何实体都更占据空间。
苏沐晴正在组织医疗队检查伤员。爆炸、坍塌、逃生途中的冲突,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最严重的是老王——一根钢筋贯穿了他的左腿,陈博士正在做紧急手术,但医疗设备有限,麻醉剂几乎耗尽。
“他失血太多了。”陈博士的声音从临时手术区传来,“我们需要血浆,或者至少代血浆”
“血库在大楼里。”一名护士低声道,“一起没了。”
林墨强迫自己站起来。鼻腔的血已经止住,但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肺部刺痛,视线边缘仍有黑斑闪烁——这是过度使用能力的代价,他知道。但此刻不能倒下。
他走向穹顶的控制台——这是陈远舟设计的独立系统,与崩塌的主楼完全分离。示着生态穹顶的状态:
外部环境监测:高浓度粉尘、不明生化污染、温度异常”
外部世界正在经历主楼崩塌的余波。数百吨混凝土和钢筋的废墟中,可能还埋着未引爆的爆炸物,深蓝的生化样本,那些怪物以及,园丁的眼睛。
“穗,检查外部通讯情况。”林墨问。虽然硬断连切断了与园丁的连接,但穹顶有自己的短波通讯设备。
“正在扫描检测到多个加密信号源,距离500-1000米。信号特征:园丁标准协议。他们正在废墟上空盘旋,可能是无人机群。”
园丁没有离开。他们在观察,在评估,可能在等待时机进入废墟,回收有价值的东西,或者确认所有反抗者都已死亡。
“能否屏蔽信号?”
“穹顶有电磁屏蔽层,但完全启动需要消耗30的能源储备。且一旦启动,我们也将失去对外通讯能力。”
“启动。”林墨毫不犹豫,“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还有人活着。”
屏幕上的能源指示条下降一截。穹顶外层的透明材料内部,细微的电流开始流动,形成一层无形的法拉第笼。外部信号被隔绝,内部信号也无法传出。
完全的孤岛。
但这个孤岛能支撑多久?37天的食物,看似充足,但137人分,每天严格配给也撑不过一个月。水循环系统能自给,但能源呢?太阳能阵列在烟尘遮蔽的天空下效率低下,聚变电池是有限的
“林墨。”苏沐晴走到他身边,声音疲惫,“伤员太多了。我们缺少药品,缺少设备,甚至缺少干净的绷带。”
林墨看向那些躺在简易担架上的人。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空洞的眼神血的阶梯顶端,不是解脱,是新的炼狱。
“生态穹顶有医疗模块吗?”他问穗。
“设计包含基础医疗设施,但位于主楼连接区域,随主楼崩塌损毁。穹顶内现有设备:急救箱三个,基础手术工具一套,常用药物储备见底。”
几乎一无所有。
林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空间能力他能存取物品,能切割空间,能转移物质。但他从未尝试过更精细的操作——比如,从外部世界“取回”药品,或者更疯狂地,从虚空中“创造”什么。
不,创造不可能。但转移如果他能在不离开穹顶的情况下,从废墟的某个医疗点转移药品
但距离呢?他的能力范围一直有限,最多几米。而现在,最近的废墟都在几十米外,被厚重的混凝土和钢筋掩埋。
除非他能延伸能力的范围。
这个念头让他的大脑刺痛,鼻腔又开始发热。但他需要尝试。
“我需要安静的空间。”他对苏沐晴说,“尝试一些可能能帮到大家的事。”
苏沐晴理解地点头,在控制台周围清出一片区域。林墨盘腿坐下,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他首先感知的是自己体内的“仓库”——那个与异次元连接的空间。它像一片无垠的黑暗,里面存放着他在末世初期收集的各种物资:食物、水、工具、武器但药品很少,因为那时他还没有预见今天。
仓库的“边界”模糊而柔韧,像一层膜。以往,他只是在需要时“打开”这层膜,存取物品。但现在,他尝试“延伸”这层膜,让它穿透穹顶的屏障,穿透外部的废墟,抵达某个可能存放药品的地点。
精神像一根细丝,从意识中抽出,探向外部。穿过穹顶屏蔽层时,他感到一阵阻力,像在黏稠的液体中移动。,进入废墟的混乱
感知开始模糊。废墟中充斥着各种信息:破碎的混凝土,扭曲的钢筋,未散尽的热量,化学物质的残留还有生命。微弱的,挣扎的,可能是被困的小动物,也可能是没来得及逃出的人。
林墨强迫自己忽略这些,专注于寻找医疗物资。他记得主楼的医疗站在22层,但那里现在是什么状态?坍塌?掩埋?
他的感知“触碰”到了那个区域。22层已经不存在了,上层结构完全压垮了它。但在废墟的缝隙中,他“看到”了一个金属柜子——防爆设计的药品储备柜,虽然变形,但可能还完好。
距离:大约六十米。深度:十五米厚的废墟。
太远了,太深了。
林墨尝试的不是直接存取,而是“切割”。
他想象着在药品柜周围制造一个微小的空间裂缝,将柜子“切割”出来,然后通过裂缝“转移”到穹顶内部。就像他之前转移神经毒素那样,但规模更大,距离更远。
精神开始剧烈消耗。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动,鼻腔湿润,他知道又流血了。但他继续。
空间开始扭曲。
在无形的感知层面,药品柜周围的现实像一层薄膜般被“剥离”。一个微小的、不稳定的裂缝在柜子周围形成,将它从周围的混凝土和钢筋中“隔离”出来。
然后,转移。
裂缝移动,像一条细虫在时空中钻行,带着被隔离的药品柜,穿过层层废墟,向上,向穹顶
林墨感到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不是物理上的,是精神上的。一种撕裂感从大脑深处传来,视线瞬间全黑,耳朵里响起巨大的轰鸣。
他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躺在地上,头枕着苏沐晴的腿。周围围着许多人,表情混杂着担忧和敬畏?
“你成功了。”苏沐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林墨勉强坐起,看向控制台方向。那里,一个严重变形的金属柜子立在地上,表面布满刮痕和凹痕,但整体完整。柜门半开,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药品:抗生素、止痛剂、麻醉药、血浆代用品
“怎么?”
“它突然出现在这里。”陈博士蹲在柜子旁,正在检查药品,“从虚空中出现,像魔术。但这是真的,药品都在,虽然有些被挤压破损,但大部分可用。”
空间切割。他真的做到了。从六十米外、十五米深的废墟中,直接转移了一个沉重的金属柜。
林墨抬手摸了摸鼻子,满手是血。不止鼻子,眼睛、耳朵都在渗血。视线仍然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听力也受损,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
“你的身体在排斥。”陈博士转向他,表情严肃,“这种能力使用显然超出了你的生理极限。我建议你至少休息三天,不能再使用任何能力。”
“我们没有三天时间。”林墨挣扎着站起来,尽管双腿发软,“园丁在外面,食物只够37天,伤员需要持续治疗我们必须找到更多资源。”
“但如果你继续这样使用能力,可能会永久性损伤,甚至死亡。”
“如果找不到更多资源,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林墨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区别在于,我一个人冒险,还是大家一起冒险。”
他走向药品柜,取出一支镇痛剂和肾上腺素,给自己注射。药物很快起效,疼痛减轻,精神稍微清醒。
“穗,扫描废墟,寻找其他可用资源点:食物储备库、水源、工具、任何能帮我们活下去的东西。”
“扫描中但电磁屏蔽限制了探测深度。只能获取表层信息。”穗报告,“检测到以下可能目标:地下车库区域有大规模金属结构,可能为车辆或设备;15层原实验室区域有低温信号,可能为冷藏设备;楼顶平台残留部分太阳能板,但损坏程度未知。”
都是潜在资源,但都在废墟中,难以获取。如果用常规方法挖掘,需要时间、工具,还可能引发二次坍塌。
“给我废墟的三维结构图。”林墨说。
屏幕显示出一个扭曲的、不完整的模型——主楼的崩塌不是均匀的,而是一侧完全坍塌,另一侧部分残留。生态穹顶位于残留部分的顶端,像悬崖边上的鸟巢。
从穹顶到各个资源点,都需要穿越危险的废墟层。但如果是空间切割,可以无视物理路径,直接转移
“我们需要一个优先级清单。”林墨开始计划,“第一,水源净化设备——废墟中的水管可能破裂,污染了我们的储备水。第二,备用发电机或燃料——太阳能不稳定,我们需要备份。第三,建筑材料——穹顶可能受损,需要修补。第四”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第五,寻找其他幸存者。81人没上来,但可能还有人活着,被困在废墟里。”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表情复杂。救援意味着风险,意味着可能暴露位置,意味着消耗宝贵资源去救可能已经死亡的人。但他们是同伴,是家人,是在血阶梯上一同攀登过的人。
“我愿意带队搜索。”鬣狗站了出来,他的左臂烧伤已经包扎,但动作依然利落,“给我五个人,轻装,我可以从穹顶边缘的维护通道下去,探索最近的废墟层。”
“太危险。”老王躺在担架上说,声音虚弱,“结构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坍塌。”
“但等待更危险。”鬣狗坚持,“如果有人在下面还活着,每一分钟都在消耗他们的生存机会。”
林墨权衡着。让鬣狗带队搜索,可能损失更多人手。但不去救援,那些可能还活着的人会死,而社区的士气会进一步崩溃——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希望。
“去吧。”林墨最终说,“但一旦发现结构不稳定,立即撤回。带足装备:绳索、照明、通讯器还有炸药,必要时制造通路。”
鬣狗点头,开始挑选队员。五名志愿者很快确定,都是经验丰富的搜索队员。
“林墨,”苏沐晴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你刚才的能力能用来救人吗?比如,直接切割开废墟,把被困的人转移出来?”
理论上可以,但“距离和精度问题。我能转移药品柜,因为它是静止的、明确的目标。但人是活着的,可能在移动,可能被多重结构掩埋难度大得多。”
“但如果有人被困在明确位置,比如一个相对完整的房间”
“那可以尝试。”林墨说,“但需要知道精确位置。”
苏沐晴闭上眼睛,她的预知能力开始运转。不是预知未来,而是感知现在。她的能力进化了,不仅能预知危险,还能感知一定范围内的生命迹象。
几分钟后,她睁开眼睛,指向东南方向:“那里,大约三十米深,有一个相对完整的空间。里面有两个生命信号,很微弱。”
“能确定位置吗?”
“大概位置:原28层东侧,一个加固的储藏室。但通往那里的路径完全被掩埋。”
林墨看向那个方向。三十米,比药品柜更远,更复杂。明确的目标
“我会尝试。”他说,“但需要你的协助,帮我定位,在我转移时确保精度。”
两人走到穹顶边缘,对着那个方向。林墨再次集中精神,苏沐晴的手按在他的肩上,她的感知能力像导航仪,引导着他的精神延伸。
这一次,过程更加艰难。三十米的废墟层,结构混乱,干扰强烈。林墨的精神像在风暴中航行的小船,随时可能被撕裂。
但他坚持。
感知穿过层层障碍:断裂的楼板,扭曲的钢筋,破碎的家具,干涸的血迹最后,抵达那个加固的储藏室。
确实有人。两个身影蜷缩在角落,一个成年人,一个孩子。成年人用身体护着孩子,两人都有受伤,但还在呼吸。
林墨开始切割。
空间裂缝在储藏室周围形成,但这次更复杂——他不能切割整个房间,那会破坏结构,导致坍塌。他需要切割出精确的形状,只隔离两个人,不触动周围的承重结构。
精神像一把精细的手术刀,在现实中切割。裂缝沿着两个人的轮廓延伸,将他们从周围环境中“剥离”
就在即将成功时,林墨感到一股剧痛从大脑深处爆发。比之前更猛烈,像有烧红的铁钎刺入颅骨。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空间裂缝瞬间失控。
裂缝没有消失,而是开始不规则地扩张、扭曲,像一张疯狂的嘴,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储藏室的结构开始崩塌,混凝土碎块被吸入裂缝,消失不见。被困的两个人惊叫起来,被无形的力量拉扯
“林墨!控制它!”苏沐晴大喊。
但林墨已经失去了控制。裂缝在自我演化,变成了一个失控的空间漩涡,将周围物质吸入,然后吐出?不,不是吐出,是转移到别的地方。
转移到哪里?他不知道。裂缝像一条发狂的蛇,在时空中乱窜。
然后,裂缝突然闭合。
像从未存在过。
但储藏室里的两个人也不见了。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被失控的空间裂缝吞噬,转移到未知的地方——可能是废墟的另一处,可能是几米外,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时空。
林墨跪在地上,大口喘气,鲜血从七窍涌出。他刚刚做了什么?他试图救人,却可能杀了他们?
“穗,扫描那个区域。”他嘶哑地说,“有任何生命信号吗?”
“扫描中无生命信号。但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残留,强度极高,正在缓慢消散。”
空间波动。他创造了一个空间异常,然后失去了控制。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如果活着,在什么地方?
“我失败了”林墨喃喃道,第一次感到彻底的无力。
“不。”苏沐晴扶起他,声音坚定,“你展示了可能。只是需要更多的控制,更多的练习。而且”她看向空间波动残留的方向,“他们可能还活着,只是被转移到了别处。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
这个想法让林墨稍微振作。是的,他们可能还活着,只是迷失了。如果他能在控制能力后,再次打开裂缝,找到他们
但首先,他需要学会控制。空间切割是强大的工具,但也是危险的武器。用得好,可以救人,可以获取资源;用不好,会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
血的阶梯上,他又踏上了一级——用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学习了一个残酷的教训:力量需要控制,否则会吞噬一切。
而现在,在这个孤立的穹顶里,在园丁的监视下,在资源日益减少的困境中,他必须学会控制这份力量。
因为下一次使用,可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他擦去脸上的血,站起来,看向那些依赖他的人们。
“我需要一个训练计划。”他说,“一个能在最短时间内,让我学会精确控制能力的计划。”
“我来帮你。”苏沐晴说,“我的感知能力可以监控你的精神波动,在你失控前预警。”
“物理训练部分交给我。”鬣狗已经整装待发,但暂时改变了计划,“我见过军队训练特种兵的精神控制方法。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原理可能相通。”
“医疗支持我会提供。”陈博士说,“但林墨,你必须明白:每一次训练,都可能对你的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我们需要设定严格的限制。”
林墨点头。他明白风险。但他也明白,在这个新世界里,在这个天空堡垒中,他拥有的这份力量,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空间切割,空间转移,空间存储这些能力如果得到完全控制,将彻底改变他们的生存状况。
他可以瞬间获取远处的资源。
他可以创造无法逾越的防御屏障。
他甚至可以将敌人放逐到未知的空间。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控制。
否则,他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害死所有人。
“开始训练。”他说,“从最基础的开始:在五米内,精确转移一颗石子。然后十米,一颗苹果。然后更远,更复杂”
窗外,废墟的烟尘仍在升腾。园丁的无人机仍在盘旋。
而在透明的穹顶内,林墨开始了他的新攀登:不是物理的阶梯,而是能力的阶梯。
一步,一步,走向对空间的绝对掌控。
每一步都可能坠入深渊。
但攀登,是唯一的路。
因为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拥有力量而无法控制,比没有力量更加危险。
而他,必须成为自己力量的主人。
在血的教训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