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的合成音在顶楼控制室里回荡，像某种冰冷仪器的嘀嗒声，为这个原本就充满科技感的房间增添了一层非人的质感。
“防御模式已关闭，信号发射功能保持。进化引导装置进入被动观察模式。当前收割者协议参数已调整：目标优先级降至最低，攻击频率降低50，样本收集转为非致命性。，预计完成时间：26分钟。”
林墨站在控制台前，手掌按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徽章嵌入墙壁后带来的权限转移，让这间房间的每一寸都对他“开放”了。他能感觉到隐藏在墙壁内的各种系统：环境控制、能源管理、安防网络、数据采集阵列还有那些进化引导装置，那些嵌在外墙上、曾经险些杀死他们的金属造物。
现在，那些装置是他的了——或者说，他是它们的操作员了。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掌控感，只带来沉重的负担。每一道蓝光的脉动，都代表着一份数据在向某个未知的“园丁中央服务器”传输；每一次参数调整，都可能在遥远的地方决定某个幸存者的生死。
“穗，调出所有进化引导装置的详细资料。”林墨命令道。
控制台屏幕上，天际公寓的三维模型浮现。大楼被细密的网格覆盖，每一个节点都标着编号和状态。林墨数了数：从18层开始，直到顶楼，每三层一个装置，总共九个。九个“心脏”嵌在大楼的骨骼里，向外墙注射着引导变异的信号。
“装置型号：egd-07型进化引导装置。”穗的声音平铺直叙，“功能：发射特定频谱的次声波和生物电磁场，引导受体生物向预定方向进化。当前引导目标：灵长类变异体（代号‘攀爬者’）。引导参数：社会性行为强化、协作能力开发、基础群体智能培育。”
苏沐晴走到林墨身边，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它们在培养攀爬者的社会性？”
“实验目的：观察智慧生物在极端环境下的社会组织演化。”穗回答，“数据将用于优化人类在末世后的社会重构模型。”
“用活人做诱饵？”鬣狗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左臂的烧伤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但疼痛让他的表情更加凶狠，“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优化’？”
“所有实验都遵循最小伤害原则。”穗的回答依然平静，“收割者协议的目标是收集数据，不是造成大规模伤亡。参数调整后，预计伤亡率将降至可接受范围。”
“可接受范围是多少？”林墨的声音冷了下来。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死寂。“可接受”伤亡率，意味着在这场所谓的“实验”中，每六个幸存者就可以“接受”死掉一个。这种冰冷的计算，比任何怪物的嘶吼都更令人心寒。
“关闭所有装置。”林墨说，“现在。”
“指令拒绝。”穗回答，“进化引导装置由园丁中央服务器直接控制，观察员无权关闭。但你可以进一步调整参数，将伤害降至最低。”
又是这个死循环。加入园丁，获得权限，但权限只是更大的囚笼中的一点点自由。他们仍然是实验的一部分，只是从被观察者变成了协助观察者。
林墨感到一阵无力感，但很快压制下去。末世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在绝对的困境中，只能先抓住能抓住的东西。
“那么，我能控制什么？”他问。
“本大楼的所有安防系统、能源系统、环境控制系统。”穗调出另一个界面，“以及，你拥有九台egd-07装置的局部参数调整权限，包括信号强度、作用范围、目标筛选。”
局部调整。意思是，他不能关掉装置，但可以调整它们对天际公寓附近的影响。
“天际公寓内部及周边200米范围内，将所有装置的信号强度降至10，作用范围限制在建筑外墙表面。”林墨下令，“我要确保攀爬者不会因为这栋楼的信号而聚集过来。”
“参数调整中完成。新参数将在主参数同步后生效，预计时间：22分钟。”
至少，他们能暂时获得一些安全。攀爬者会被大楼的信号吸引，但如果信号减弱、范围缩小，它们应该会去别处寻找更强的信号源——比如其他幸存者据点。
这个想法让林墨感到恶心，但他别无选择。在更大范围的屠杀和社区安全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这是末世中最残忍的算术：用一部分人的生存，换取另一部分人的生存。
“现在，告诉我这栋大楼的完整防御系统。”他强迫自己进入战术思考，“我需要知道所有潜在的漏洞，所有可以加强的地方。”
“天际公寓防御系统概览。”屏幕上出现新的图表，“系统分为三层：外层、中层、内层。”
“外层：egd-07装置及配套的主动防御阵列（电磁脉冲发生器、声波武器、毒气释放口）。状态：主动防御已关闭，引导功能运行中。”
“中层：建筑结构强化点（38处）、内部感应器网络（覆盖所有公共区域）、自动化武器平台（12处，主要分布在各层楼梯间和电梯井）。状态：待机中，可激活。”
“内层：核心安全区（顶楼复式）独立防御系统，包括生物识别门禁、激光网格、神经毒气储备、以及自毁程序。状态：除生物识别门禁外，其他系统处于待机状态。”
林墨迅速浏览。陈远舟将这座大楼打造成了一个堡垒，一个能够抵御外部攻击、监控内部动态、并在必要时与入侵者同归于尽的堡垒。而现在，这个堡垒的控制权在他手里。
“激活所有中层防御系统。”他说，“但重新编程：识别社区成员为友方单位，非社区成员为潜在威胁。威胁等级划分：携带武器且行为敌对者为高威胁，可直接使用非致命武力制服；非武装且行为非敌对者为低威胁，先警告，后行动。”
“程序重写中需要设置生物特征数据库以识别友方单位。”
林墨调出社区成员名单——这是老耿维护的登记册，包含所有人的基本信息。他导入系统，但发现一个问题：名单只有文字信息，没有生物特征数据。
“穗，能否通过现有监控摄像头采集社区成员的生物特征？”
“可以，但需要时间。全社区218人，以当前监控覆盖率和人员活动频率计算，完成基础生物特征采集需要72小时。”
“太长了。”林墨皱眉。攀爬者随时可能返回，其他幸存者据点的逃亡者也可能逃到这里，他们需要立刻建立可靠的防御。
“有一个替代方案。”穗提议，“发放身份识别装置。简单的rfid手环或徽章，成本低，部署快，可以集成到现有的门禁系统中。”
林墨看向苏沐晴和鬣狗。两人都点头。rfid手环虽然不如生物识别安全，但在紧急情况下是可行的方案。
“制作手环需要什么？”
“材料：塑料或硅胶基底、芯片、微型天线。设备：编程器、注射成型机或3d打印机。”穗调出库存清单，“本大楼设备间有小型3d打印机和编程器，塑料原料充足。芯片需要拆解现有电子设备获取。”
“需要多长时间制作218个手环？”
“以单台打印机效率计算，需要48小时。但如果有更多设备，时间可以缩短。”
林墨思考着。48小时，还是太长。但他们可以先制作核心成员和巡逻队的手环，其他人暂时通过楼层代表验证身份。分层防御，逐步完善。
“就这么办。鬣狗，你带工程组去设备间，找到3d打印机和材料，立刻开始制作手环。优先制作50个，给巡逻队和关键岗位人员。”
鬣狗点头离开，尽管左臂受伤，但他的行动依然利落。
“穗，除了手环系统，还有哪些防御可以立刻升级？”
“建议一：激活所有自动化武器平台，但设置为非致命模式——电击弹、捕捉网、强光眩晕弹。建议二：加固所有外部入口，特别是低层窗户和车库入口。建议三：建立预警系统，当检测到大规模生命体接近时提前警报。”
林墨一一采纳。这些措施不能完全阻止攀爬者——那些东西连混凝土都能凿穿——但至少能争取时间，提供预警，减少突袭的伤亡。
“还有一件事。”苏沐晴开口，“那些攀爬者它们既然能被装置引导，我们能不能反过来利用装置控制它们？比如驱赶它们，或者让它们去攻击其他威胁？”
林墨看向控制台：“穗，有可能吗？”
“理论上可行。”穗回答，“egd-07装置的设计包括行为引导功能。但需要更深入的权限，以及更危险的实验。强行改变已建立的引导模式，可能导致受体生物行为紊乱、攻击性增强、甚至突变失控。”
“突变失控是什么意思？”
“进化是概率性过程。强引导可能诱发不可预测的变异方向，产生超出设计的生物形态。园丁实验守则第47条：禁止在非受控环境下进行强引导干预。”
又是守则，又是限制。园丁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实验伦理，但这伦理建立在“可接受伤亡”和“数据收集”之上，而不是真正的人类道德。
“先做好防御。”林墨最终决定，“控制攀爬者的事等我们了解更多再考虑。”
他继续操作系统，激活一个个防御节点。屏幕上，代表天际公寓的模型逐渐亮起绿色的光点：门禁系统上线，监控网络优化，武器平台待命，感应器校准
每激活一个系统，林墨都能感觉到大楼在“苏醒”。这不是比喻——他能通过权限连接，感知到那些隐藏在墙壁内的机械运转，电流流动，数据传输。顶楼控制室像是一个大脑，而整栋大楼是延伸出去的神经网络。
“所有中层防御系统已激活。”穗报告，“外层egd-07装置参数调整完成，同步率100。效：信号强度10，作用范围限制在建筑外墙表面2米内。”
窗外，那些发光装置的脉动明显变慢了，光芒也暗淡了许多。原本像心跳一样规律的闪烁，现在变得微弱而缓慢，像垂死之人的脉搏。
“攀爬者会有什么反应？”林墨问。
“通知所有楼层。”林墨对通讯器说，“外墙信号减弱，但攀爬者行为可能不稳定。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窗户。巡逻队双倍编制，随时准备应对突入。”
命令层层传达下去。他能想象此刻大楼各层的景象：人们紧张地加固门窗，巡逻队检查武器，父母把孩子带到更安全的房间恐惧在空气中蔓延，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预警，有了准备。
“穗，打开大楼的所有监控画面。”林墨说。
屏幕上分割出数十个小窗口，显示着各层走廊、楼梯间、公共区域的实时画面。大部分区域空无一人，只有巡逻队在按照预定路线移动。但有几个画面引起了林墨的注意。
19层东侧走廊，一个年轻人正偷偷靠近一扇窗户，试图透过钢板的缝隙向外看。他的动作紧张而急切，显然对外面的世界既恐惧又好奇。
27层楼梯间，两个中年男人在低声争论，手势激烈，似乎在为什么分配问题争吵。
33层一个房间里，一位母亲抱着孩子，对着墙壁默默流泪。
这就是他要保护的人们。恐惧的，争吵的，绝望的普通人。他们在末世中努力维持着人性的碎片，即使这碎片正在被不断磨蚀。
“林墨。”苏沐晴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园丁。”
她指着屏幕上园丁的标志：“你现在是观察员07，这意味着你要向园丁汇报，要完成任务，要收集数据。但我们也知道，园丁可能是末世的始作俑者，至少是参与者。
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个身份？”
这正是林墨一直在回避的问题。成为园丁观察员，意味着他必须向他们报告社区的情况，必须提交关于能力觉醒者的研究报告，必须成为他们数据采集网络的一部分。
但如果不这么做，观察员替换程序会启动，新的观察员会来接替—可能是更顺从的人，可能把整个社区当作纯粹的数据源。
“我们需要双重策略。”林墨最终说，“表面上，我履行观察员职责，提交数据，完成任务。但暗中，我们利用这个身份获取更多信息，了解园丁的目的、结构、弱点。
同时，我们要准备好?在必要时切断联系。”
“切断联系可能触发清除协议。”苏沐晴警告。
“所以需要准备。”林墨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需要建立独立的能源系统、独立的通讯网络、独立的数据存储。如果有一天必须切断，我们要确保社区能独立运转，能抵御园丁可能的报复。”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比攀登顶楼更加困难。他们要对抗的不仅是墙外的怪物，还有墙内这个无形却更致命的系统。
“穗，我以观察员07的身份，请求下载园丁基础数据库到本地。”林墨尝试道。
“请求批准。数据库传输中?预计时间：4小时。内容包含：实验守则、观察员职责、基础研究报告模板、安全协议。注意：核心机密数据需要更高级别权限。”
至少，他们能获得一些基础信息。林墨需要知道园丁的行事规则，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里，知道如何在这个体系中生存而不丧失自我。
“还有一件事。”他说，“我需要查看陈远舟留下的所有个人记录、研究笔记、通讯日志。”
“陈远舟观察员的个人数据库已加密，需要二级权限解锁。你当前权限：一级。晋升需要完成初始任务清单。”
又是任务。林墨看向那个清单：社区普查、变异生物样本、能力觉醒者研究报告。
第一项，天际公寓社区已经记录。第二项，他们需要抓住一只攀爬者—活体。
第三项，他需要提交自己和苏沐晴的能力数据。
每一项都涉及伦理困境。捕捉攀爬者意味着主动接触那些怪物，意味着可能造成伤亡。提交能力数据意味着向园丁暴露他们最大的秘密，可能被用作进一步实验的材料。
但他没有选择。
“苏沐晴。”他转身面对她，“关于能力研究报告?我需要你的同意。”
苏沐晴沉默片刻。“如果拒绝呢？”“园丁可能会采取强制手段。或者，观察员替换程序启动，新的观察员可能更激进。”
“那就做吧。”苏沐晴的声音很轻，“但我们要控制数据的内容和精度。给他们足够的数据让他们满意，但不是全部，不是核心。”
这是妥协，是权衡，是在恶意的系统中寻找生存缝隙的尝试。林墨点头，他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穗，开始编写能力觉醒者研究报告模板。我们将提供基础生理数据、能力表现记录、有限的实验数据。但核心机制研究?待定。”
“模板生成中。建议包含以下部分：基础生物特征、能力触发条件、能量消耗模式、副作用记录、社会适应评估…”
穗的声音继续着，林墨却望向窗外。夜色依然深沉，但东方天际已经出现了一丝微弱的灰白。黎明将至。
防御体系正在升级，大楼正在变成更坚固的堡垒。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不是与攀爬者的战斗，也不是与其他幸存者的争夺，而是与这个系统本身的战斗。
与园丁，与实验，与那个将人类视为数据点的冰冷逻辑。
而他，现在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这是一场在刀刃上行走的舞蹈，每一步都可能坠落。但林墨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在这片废墟上，在这座垂直的堡垒中，有218个人在依赖他的决定。有孩子需要未来，有老人需要安宁，有普通人需要一点点希望。
而希望，从来都不是免费获得的。
它需要用勇气交换，用智慧守护，有时…需要用一部分灵魂来支付。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那些仍在微弱脉动的装置。它们像墓碑一样嵌在外墙上，纪念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也预示着一个可能更加黑暗的未来。
但至少，在这个黎明，天际公寓依然屹立。
而林墨，这个被迫成为观察员的领袖，将继续在这个新形态的恐惧中，寻找人类的微光。
即使那微光，必须先在黑暗中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