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灰白光线,吝啬地涂抹着废墟的轮廓,却足以照亮报刊亭前那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约莫十米见方的空地。空地中央,三个被粗糙麻绳捆成粽子、嘴里塞着破布的男人,蜷缩在地上,像三只待宰的牲畜。他们身上带着新鲜的伤痕,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正是那伙成功抢劫并致人死亡的暴徒。
林墨花了点时间,利用监控追踪和外围感应器的记录,结合老耿等“常客”提供的模糊线索(他们不敢明指,但通过特定标记纸条暗示了可能的藏匿区域),锁定了这几个家伙。在一个无月的深夜,他亲自潜行出动,凭借精准的弩箭和悄无声息的近身格斗,在对方一个临时聚集的窝点里,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放哨者,然后将这三个主犯制服、捆绑,拖到了这里。
过程快、准、狠,没有惊动更多人,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展示”所需的“素材”。
此刻,报刊亭周围死寂一片。但林墨知道,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的废墟缝隙里,死死地盯着这里。恐惧、好奇、幸灾乐祸、兔死狐悲……种种情绪在暗处无声翻涌。
他没有露面。通过报刊亭上方一个隐蔽的扩音器(功率不大,但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经过处理的、冰冷无波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清晨寒冷的空气里:
“此三人,于三日前,在安全区外,抢劫交易者,致人死亡,破坏规则。”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听众消化这简短的宣判。
“今日,于此地,执行规则。”
话音落下的瞬间,报刊亭侧面一处不起眼的墙体夹缝中,三支弩箭几乎同时激射而出,发出短促而尖锐的破空声。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仿佛利刃扎入朽木的声响。
三支弩箭,精准地分别贯穿了三名暴徒的额头。他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眼中的恐惧凝固,生命瞬间消散。
没有惨叫(嘴被堵着),没有挣扎(捆得结实),只有弩箭入肉的闷响和尸体倒地的轻微撞击声。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干脆,利落,冷酷到极致。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晨风吹过废墟的呜咽,以及那三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在无声地诉说着违反规则的代价。
足足过了几分钟,扩音器才再次响起,声音依旧平稳:
“规则如下,重申并增补。”
“一、交易区及划定的安全走廊(图纸已张贴于亭侧),禁止一切暴力、偷盗、欺诈。违者,下场如此三人。”
“二、即日起,面向长期、诚信之信息提供者,招募‘临时协防’。职责:交易时,留意安全区及走廊异常,通过投放箱内特定标记纸条,非实时报告。不要求战斗,只需观察。”
“三、协防者待遇:提供有效预警,下次交易报酬加成百分之二十。遭遇危险时,享有优先远程支援权。具体细则,可见亭侧公告。”
“四、首批协防资格,由我方核定并通知。有意者,可于下次交易时,投入申请纸条,注明代号及过往主要信息贡献。”
通告结束。扩音器归于寂静。
空地依旧寂静,但气氛已然不同。那三具尸体是最血腥的警告,而紧随其后的“雇佣”通告,则像在血腥味中,投入了一颗带着钩子的饵料。
观望者们的心情复杂难言。对暴徒下场的恐惧是真实的,对“上面”冷酷手段的忌惮更是深入骨髓。但通告中那“报酬加成”和“优先支援权”,又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吸引着那些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且自认为“守规矩”的人。
风险与机遇,恐惧与渴望,在每一个窥视者心中激烈交战。
老耿和小树藏身在一堵断墙后,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老耿的脸色比平时更加灰败,干枯的手紧紧抓着小树瘦弱的肩膀。小树则瞪大了眼睛,看看那三具尸体,又看看孤零零立在空地旁的报刊亭,小脸上没了往日的机警,只剩下一片茫然的惊惧。
“耿爷爷……他们……真的杀了……”小树的声音带着颤音。
老耿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只是更用力地抓紧了小树。他当然怕,怕得要死。但通告里的内容,却又像鬼魅般在他脑海里盘旋。报酬加成……优先支援……如果他成了“协防”,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他和孩子去换东西,能稍微安全一点?能多得一点吃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难以遏制。他太清楚自己和孩子的处境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任何一点可能增加生存几率的改变,都值得用命去搏一搏——反正,他们的命本来也就不值钱。
但他不敢立刻行动。他在等,在看。看还有没有别人敢去申请,看“上面”是不是真的会兑现承诺,看那“优先支援”是不是空头支票。
接下来的两天,报刊亭区域的氛围极其诡异。前往交易的人更少了,但每一个去的人,都显得更加紧张和匆忙。交易完成后,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瞥一眼亭侧那张新贴出的、画着简易安全走廊示意图和协防细则的防水布公告,眼神复杂。
投放箱里,开始出现一些折叠整齐、上面画着特定符号(林墨公布的申请标记)的纸条。不多,第一天只有两张,第二天变成了五张。纸条上没有名字,只有申请者自己设定的简单代号,以及一两条他们自认为最有价值的信息贡献记录(比如“曾报东区鼠群异动”、“连续三次提供准确水源信息”等)。
林墨通过监控和纸条内容,快速核对着申请者的历史记录。他筛选出了三个初步符合条件的:一个是老耿(代号“老树根”),一个是另一个独行的、曾多次提供关于附近植物可食性准确信息的老年女性(代号“药婆”),还有一个是之前不太起眼、但信息一直比较扎实的年轻男人(代号“鹰眼”)。
他没有立刻回复。他在等,等申请者数量稍微多一点,也等观望者的情绪进一步发酵。
第三天,投放箱里的申请纸条增加到了八张。其中甚至有一张来自一个之前信息质量一般、但这次明确表示“愿为安全保障出力”的小家庭代表(代号“垒石”)。
林墨认为时机差不多了。他通过报刊亭的传递系统,给这八位申请者(包括老耿四人和其他四位信息记录尚可的),各自回馈了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准”。同时,在下一次给他们的常规物资投放中,都额外增加了百分之十的“诚意金”(一小包额外的肉干或糖果)。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公开的名单公布。只有一张简单的“准”字条,和一点微不足道但意义非凡的额外食物。
然而,就是这悄无声息的回应,却在有限的知情者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准了!耿爷爷!他们准了!”小树拿着那张写着“准”字的纸条和额外的一小包牛肉干,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老耿接过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那干枯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混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光芒——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沉重的、被认可的……踏实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孩子,或许真的被纳入了某种“体系”,尽管这体系冰冷而危险,但至少,有了一条比之前稍微清晰一点的“生路”。
其他几位“准协防”的反应也大同小异。惊疑、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担忧和一丝隐秘希望的复杂情绪。他们彼此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林墨刻意保持了匿名性),但都明白,自己和其他一些“守规矩”的人,被“上面”区分对待了。
第一次“雇佣”,以三具尸体的血腥警告开场,以几张无声的“准”字条和一点点额外食物悄然落实。没有合同,没有誓言,只有最赤裸的利益交换和风险共担。
但对林墨而言,这标志着他的“经济学”实验,迈出了从单纯“交易”向初步“组织化”延伸的关键一步。他用最低的成本(额外的食物和虚拟的优先权),成功地将一部分外部人力资源(观察力和潜在的忠诚度),纳入了自己的防御与情报体系。这些“协防者”或许力量微薄,但他们分散、隐蔽、且与自身生存利益直接挂钩,将成为“天际公寓”在这片废墟中,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非强制性的“外围延伸”。
夜幕降临,报刊亭的孤灯再次亮起。灯光下,那三具尸体已经被林墨连夜清理掉,只留下地面一些无法完全洗净的暗色痕迹,无声地提醒着规则的严酷。而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几位刚刚获得“准”字身份的幸存者,正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情,咀嚼着那点额外的食物,同时也开始下意识地,更加留意起周围的风吹草动。
第一次“雇佣”,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正在扩散,最终会形成怎样的漩涡,尚未可知。但林墨知道,游戏的规则,已经因为他这步棋,而发生了微妙却深刻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