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提供的关于“地下秘密”的信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天际公寓”顶层决策者心中激起了持续的回响。无论真假,它都指向了一个未被探索、充满未知可能(无论是机遇还是威胁)的领域。在外部压力暂时舒缓、内部隔离区勉强维持的当下,探查这个秘密,成了逻辑上优先级极高的选项。
然而,深入地下未知区域风险巨大。林墨不可能让行动不便的苏沐晴涉险,更不可能两人同时离开顶层,让防御核心出现真空。独自前往,则需要有人接应和留守。一个方案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利用张倩。
这个念头冰冷而实际。张倩时日无多,对赵虎残留的秘密有所了解(无论多模糊),最重要的是,她对孩子的生存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这是一根可以操控的、虽然脆弱却可能有效的线。
但直接向张倩提出合作,风险同样不低。她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对林墨和苏沐晴的恨意与恐惧根深蒂固,合作的基础极其薄弱。需要一种方式,既能维持对她的绝对控制,又能让她“自愿”地、有限地发挥作用。
林墨的“灵感”,来自张倩的过往,也来自他对人性在绝境中可能产生的扭曲的洞察。他设计了一个方案,冷酷、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讽刺意味。
他先是调整了对802室的物资投放。除了维持基本生存的物品外,他开始加入一些“额外”的东西:一块干净的、女性尺寸的毛巾;一小块香皂(过期但能用);甚至还有一支未开封的、颜色俗艳的口红(不知是从哪个末世前的化妆品柜里翻出来的)。
这些东西,与生存无关,却与“女性”的某种符号相关。
同时,他通过扬声器,向张倩传达了新的指令(依旧是电子合成音):“想让孩子活下去,你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清理自己,保持清醒。很快会有任务给你。”
指令含糊,却指向明确。
最初几天,张倩对这些“额外物资”毫无反应,甚至有些困惑和警惕。她只是将它们堆在角落,继续专注于婴儿和自己的伤痛。
但林墨并不着急。他继续投放类似物品,偶尔还有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他通过监控观察张倩的反应。在最初的无视和困惑之后,张倩的目光开始越来越多地停留在那些物品上。尤其是那面镜子。
终于,在一次高烧退去、精神稍好的清晨,张倩颤抖着拿起了那面小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影像,让她自己都骇然怔住。枯槁如鬼的面容,深陷的眼窝,干裂流血的嘴唇,肮脏打结的头发……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精心打扮、巧笑倩兮的张倩。巨大的落差和羞耻感(尽管在这种境地下显得可笑)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将镜子扣下,胸口剧烈起伏。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将镜子翻过来。这一次,她看了很久,眼神从惊骇、羞耻,逐渐变得麻木,最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复杂的微光——那是对“正常”的遥远记忆,也是对自身处境的再次确认,或许,还有一丝被这些“女性化”物品所隐约唤起的、属于过往生活方式的碎片化反射。
林墨捕捉到了这一丝微光。他知道,第一步已经达成。这些微不足道的物品,像钥匙,撬开了张倩心理防线上的一道细小裂缝。它们提醒她,她不仅仅是一个濒死的囚徒和母亲,还是一个“女人”,一个曾经懂得利用自身“优势”的女人。
几天后,当张倩的状况再次略微稳定(在药物的强行维持下),新的指令到来。
“今晚,清洁自己。用香皂,毛巾。明天,我们会检查。”
这一次,张倩没有太多犹豫。或许是对指令的服从已成习惯,或许是对那面镜子中影像的抗拒,又或许,是内心深处某种扭曲的、想要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改变现状的念头在驱使。她艰难地挪动身体,用那有限的水和香皂,极其笨拙地、部分地清洁了自己的脸和手,甚至用湿毛巾擦了擦枯黄的头发。动作缓慢而痛苦,但她做了。
第二天,新的投放中,多了一小瓶廉价的润肤霜。以及新的指令:“做得不错。继续。”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充满操控意味的“正向反馈”循环。服从指令(清洁自己)——获得“奖励”(润肤霜)——得到模糊的“认可”(指令中的肯定)。林墨在利用最基础的行为心理学原理,试图在张倩混乱的意识中,建立起一种新的、对指令的服从性和对“奖励”(哪怕是毫无实际价值的润肤霜)的期待感。
与此同时,他通过监控,观察着张倩在清理自己后,精神状态是否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改善(比如不再长时间对着墙壁发呆),以及她对婴儿的照料是否因此稍微“上心”了一点(比如尝试用润肤霜涂抹婴儿干燥的皮肤)。
效果微弱,但存在。
当这种服从与反馈的循环初步建立,林墨认为时机到了。
在一个深夜,张倩刚给婴儿喂完奶,自己也服下止痛药,正昏昏欲睡时,扬声器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林墨本人的声音,经过了轻微的处理,但依旧能听出是他。声音平淡,却比电子音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的质感。
“张倩。”他叫了她的名字。
张倩猛地一震,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清醒,眼中爆发出混杂着恐惧、恨意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惊愕的光芒。她死死盯向摄像头方向,身体因戒备而僵硬。
“你的提议,我们考虑过了。”林墨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信息,需要验证。但验证需要人手。你现在的情况,走不了远路,下不了地底。”
张倩的心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掐紧了怀里的婴儿,引来孩子不适的哼唧。
“不过,”林墨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你或许可以提供另一种帮助。我们需要了解赵虎最后一次探索地下时的具体情况,任何细节,人员、装备、遇到的障碍、他们的反应……你所知道的一切。”
他顿了顿,给张倩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却暗含诱导的语气说:“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是你的价值。证明你的价值,孩子才有未来。你……明白吗?”
没有威胁,只有清晰的利害关系陈述。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张倩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张倩的呼吸变得粗重。她明白了。这不仅仅是要她回忆,更是要她“合作”,成为他们探查地下秘密的“信息源”。而她所能交换的,依旧是那个渺茫的、关于孩子生存的承诺。
她感到一阵荒谬绝伦的愤怒和屈辱。她张倩,竟然沦落到要用出卖赵虎(那个她曾经攀附又最终害死她的男人)残存的记忆,来换取自己骨肉的生存希望?而且,对方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保证!
但愤怒和屈辱,在怀中婴儿无意识的扭动和细微呼吸声面前,迅速溃散。她有什么资格愤怒?她还有什么资格谈判?
她闭上眼睛,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我想想”
“你有时间。”林墨的声音毫无波澜,“但你的时间,和孩子的时间,都不多。”
通讯切断。
802室内,只剩下张倩粗重艰难的呼吸,和婴儿睡梦中偶尔的呓语。
监控画面前,林墨关掉了麦克风。苏沐晴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张倩那扭曲痛苦、却不得不开始努力回忆和权衡的脸。
“很残忍。”苏沐晴低声说,不是评判,只是陈述。
“有效就行。”林墨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们需要信息,她需要希望。这是一场交易。
至于方式?”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堆被张倩使用过的清洁用品和润肤霜,“不过是让交易进行得更顺利一点。”
他利用了张倩的弱点—对孩子的爱,对自身女性特质的残存认知,以及在绝境中对任何一丝“特别对待”可能产生的、病态的依赖感。他设计了一场拙劣的、冰冷到极点的“美人计”,目标不是诱惑,而是撬开一个将死之人的记忆之门,榨取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张倩是否会就范?她会提供多少真实有用的信息?这一切,都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揭晓。
而无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本身,已经将
802室那个濒死的囚徒,更深地卷入了“天际公寓”的生存博弈之中。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而成了一个潜在的、被操控的信息节点,一条可能通往未知领域的、脆弱而扭曲的引线。
夜深人静,只有监控屏幕的光,映照着林墨和苏沐晴沉默的脸。楼下囚室中,张倩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黑暗的屋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关于赵虎、关于地下、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秘密的、破碎而混乱的记忆片段。生的渴望与死的阴影,母性的本能与背叛的屈辱,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拙劣的美人计,已经落下帷幕。而一场关乎记忆、秘密与生存的交易,正在这冰冷的囚笼与孤高的塔顶之间,无声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