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脏水的抹布，一点点将“天际公寓”涂抹成模糊的暗影。白日里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仿佛只是这巨大墓碑上多添了几道不起眼的裂痕。但裂缝深处，剧毒正悄然蔓延。
十二楼，一处原本用作公共活动室的宽敞空间，如今挤满了人。汗味、体臭、霉味、还有若有若无的伤口腐烂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浑浊的空气中。地上胡乱铺着些破烂被褥、硬纸板，角落里堆着些空荡荡的矿泉水瓶和食物包装袋，诉说着日益枯竭的窘迫。
人群中心，两个刚刚被抬下来的伤者就是活生生的恐怖展品。一个捂着脸，血从指缝里缓慢渗出，已经干涸发黑，身体时不时剧烈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另一个腿上的伤简单用脏布条捆扎过，但渗出的血和可疑的黄色脓液已经将布条浸透，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嘴里颠来倒去地喃喃：“炸了……都炸了……虎哥……碎……好多钉子……眼睛……全是血……”
他们的声音嘶哑破碎，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周围每一个听者的耳朵里、心里。
“……是真的？赵虎……真死了？”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抖。
“死了！我亲眼看见的！”腿受伤的那个猛地激动起来，挣扎着半抬起身，又被剧痛压回去，龇牙咧嘴，“脑袋……脑袋都开花了！还有张倩……不知道死活……那个林墨……他不是人！他就那么看着……说……说‘清理干净’……”他模仿着林墨那平淡到极致的语调，自己却先打了个寒颤，恐惧地缩了缩脖子。
捂着脸的那个也跟着嗬嗬叫起来，胡乱挥舞着手臂，仿佛还在抵挡那无形的致命一击。
人群陷入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赵虎是谁？是这栋楼里末世后最横的一股势力头子，心狠手辣，身边聚拢了一批敢打敢拼的青壮。连他带着七八个人，拿着家伙，都栽在了顶层，死得那么惨……
那个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甚至有些懦弱的林墨，竟然……
“顶楼……到底有什么？”一个年轻女人抱着膝盖，声音带着哭腔，“那么多吃的喝的……他一个人怎么守得住？”
“机关！全是机关！”伤者嘶声强调，“门上有钉子会射出来！地上踩一下就炸！不知道还有什么……根本过不去！”
“他守着那么多东西……是要我们全饿死吗？”一个男人红着眼睛低吼，拳头捏得咯咯响，但眼神里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赵虎的尸骨未寒，就是最鲜明的警告。
“联合起来！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他一个人能挡住所有人！”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煽动，却显得底气不足。
“怎么上？谁先上？你去？”立刻有人冷冷反驳，目光扫过那两个凄惨的伤者，“赵虎他们就是先上去的。”
煽动者哑火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谁先上，谁就是下一个赵虎，或者地上躺着的这两个。这个认知冰冷而清晰。
短暂的群情激愤像泡沫一样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猜忌。人群开始分化，低声的议论像毒虫一样窸窣作响。
“……也许……也许可以谈谈？”有人小心翼翼提议，“我们这么多人，他总需要人手吧？帮他做事，换点吃的……”
“谈？跟那种杀神谈？你看他像是能谈的人吗？”立刻被嗤之以鼻，“他看我们的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那怎么办？就这么等死？”
“下面几层……听说还藏了点东西……”
“早没了！老鼠都啃光了！”
“要不去别的楼……”
“外面更危险！你忘了前两天想出去找食的那几个，一个都没回来？”
议论纷纷，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论。恐惧像无形的蛛网，缠住了每一个人的手脚和思维。对顶层物资的渴望，与对林墨及其未知陷阱的恐惧，激烈地撕扯着他们。而赵虎团伙的覆灭，彻底打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也摧毁了“依靠暴力就能夺取”的幻想。
原先在赵虎威势下暂时凝聚、或被迫依附的那股力量，此刻正在飞速瓦解。几个原本跟在赵虎身边、这次侥幸没上去的壮汉，悄悄退到了人群边缘，眼神闪烁，互相使着眼色，渐渐消失在通往楼梯的阴影里。他们可能想另立山头，也可能只想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藏，但无疑，以暴力强攻顶层的想法，至少在眼下，被彻底放弃了。
资源的总量没有变，但分配的力量格局，已经因为顶层的血腥立威和下层弥散的恐惧，发生了不可逆的倾斜。
而此刻，顶层天台。
林墨站在监控屏幕前。黑白的画面里，十二楼活动室人群聚集又隐隐溃散的情形并不清晰，但那种躁动不安的群体情绪，几乎能透过冰冷的电子信号传递出来。另外几个画面显示，楼梯间里多了些鬼祟徘徊的身影，但无人敢真正靠近通往顶层的最后几段阶梯。通风管道口似乎也有人探察过，留下了模糊的痕迹。
苏沐晴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腿上盖着薄毯，同样看着屏幕。“吓住他们了。”她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暂时的。”林墨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切换着画面，“饥饿和绝望会慢慢压过恐惧。尤其是当他们发现，除了我这里，再无别的生路时。”
“你打算怎么应对下一波？”苏沐晴问，“继续加码陷阱？还是……”
林墨沉默了片刻。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光靠堵和吓，不够。”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资源，始终是核心矛盾。我们吃不完那么多东西，但全部放开，只会引发更疯狂的哄抢和针对。”
他转过身，看向苏沐晴：“需要一种方式，将一部分物资‘投放’下去，但必须是在绝对控制下的投放。让他们争，让他们抢，但矛头不能指向这里。”
苏沐晴眼神一凛：“驱虎吞狼？或者……养蛊？”
“类似。”林墨走回储物区，打开一个标记着“非急用”的柜子，里面是一些相对普通、但在此刻依旧珍贵的食物和日用品。“定期，少量，随机地点投放。让他们自己去争夺、分配。在这个过程中，消耗他们的体力和精力，加深他们内部的矛盾和不信任。”
他拿起一包压缩饼干，掂了掂：“同时，这也是一种‘喂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从别处获得，就不会轻易赌上性命来撞顶层的铁板。”
“但他们会怀疑是陷阱。”苏沐晴指出。
“肯定会。”林墨并不意外，“所以第一次投放，需要一点‘诚意’。也要让他们明白，这东西给不给，给多少，什么时候给，在哪里给，主动权在我。”
他眼神幽深：“我要让他们习惯等待投放，而不是谋划夺取’。将他们的反抗意志，慢慢消磨成依赖和侥幸。”
苏沐晴看着林墨平静地规划着如何操控楼下那些幸存者的心理和行为，背脊掠过一丝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这就是末世，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林墨选择了一种更冷、更聪明，或许也更残酷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安全和优势。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声音平稳。
“留意他们的动向，尤其是可能出现的领头人物，或者技术型人才。”林墨说，“另外，我们自己的防御不能松懈。心理战是辅助，铁壁才是根本。”
他望向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公寓的轮廓隐没在黑暗里，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可能是烛火的光点，在低层某处窗户后闪烁，如同垂死之人的眼睛。
恐惧的种子已经发芽，正在向着溃散的根系蔓延。而他，既是播种者，也是即将开始“修剪”和“引导”的园丁。
下一场较量，不在刀光血影的楼梯间，而在每个人逐渐扭曲的内心，和对那一点点可能从天而降的“希望”的疯狂渴望之中。
溃散的先兆已然显现，而混乱，往往才是控制的最佳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