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门在身后合拢,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濒死的哀鸣隔绝在外。天台的风立刻卷走了鼻腔里最后一丝浊气,带着末世后特有的、空旷寂寥的味道。林墨随手将那根沾血的钢筋靠在墙边,金属与水泥的轻微碰撞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天台的边缘。从这里望下去,“天际公寓”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穹下。低层窗户偶有黑影晃动,中层几乎看不到活动的迹象,只有死寂。高处视野开阔,却也寒风刺骨。
刚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清理”,此刻在胸腔里激不起半点涟漪。赵虎最后那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张倩昏迷前扭曲惊骇的脸,两个伤者崩溃的眼神……都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看到的景象,模糊,遥远,缺乏真实的触感。
他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轻轻划过。不是他变了,是这个世界,逼着所有人露出了皮囊下最本质的东西。弱肉强食,本就是刻在基因里的法则,只不过文明社会的规则将它暂时掩埋了。现在,规则崩塌,野兽出笼。
他只是……适应得比较快。
或者说,是那个连接着静止异次元的【仓库】,给了他适应和选择的底气。物资、武器、陷阱材料……那些无声堆积在异空间里的东西,是秩序,是屏障,也是他此刻能够平静站在这里,俯视下方挣扎的底气。力量,果然能让人心变得坚硬。
楼下隐约传来骚动。是那两个侥幸逃脱的伤者连滚带爬回到下层了吧?带着一身血腥和几乎崩溃的恐惧。消息会像滴入静水的墨,迅速晕染开来。
“赵虎死了……”
“顶楼有机关,炸了!死了好几个!”
“林墨……他根本不是人!”
“他守着所有东西,谁上去谁死!”
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恐惧是最好的发酵剂,能将事实扭曲成最可怕的梦魇。林墨不需要下去宣讲,幸存者们自己就会用想象填补所有空白,将顶楼那个沉默的男人妖魔化。
他需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绝对的武力威慑,加上神秘未知的恐怖想象,才能暂时压住那些在饥饿和绝望中快要发疯的念头。人性?在生存面前,人性是最先被舍弃的东西。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刚才下令“清理”时,心中可有一丝属于“林墨”,那个普通社畜的犹豫?
没有。
一丝也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评估和决断。赵虎必须死,那是立威。张倩……他目光投向防火门的方向,那个女人是生是死,已经无关紧要,甚至她活着,作为一个曾经背叛的符号,或许比死了更有警示意义。至于那两个放回去的伤者,他们是活的告示牌,是恐惧的播种机。
他转身,走向天台上那个被他用各种建材加固、伪装成普通水箱房的安全屋入口。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里面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整洁,有序,储备充足,空气里有淡淡的食物和药品气味,一盏蓄电灯发出稳定柔和的光。
苏沐晴半靠在简易床上,腿上固定着夹板,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和锐利。听到动静,她立刻转过头,目光如电般扫过来,在林墨身上停顿,快速确认他没有受伤,然后落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
“下面……解决了?”她问,声音不高,带着伤后的微哑,却依旧平稳。
“嗯。”林墨走到角落的净水桶边,倒了杯水,慢慢喝着。温水滑过喉咙,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想象中的铁锈味。“赵虎死了。张倩重伤昏迷。放回去两个。”
言简意赅。没有细节,没有情绪。
苏沐晴沉默了几秒。她看着林墨喝水的侧影,他垂下的眼睫,握着杯子的、稳定无比的手。没有胜利后的兴奋,没有杀戮后的余悸,甚至没有常见的沉重。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让她都微微心悸的平静。
她见识过生死,自己也曾在擂台上将对手击倒,深知暴力之后那种复杂的空虚或亢奋。但林墨此刻的状态,不一样。那不是麻木,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掌控和疏离。仿佛刚才楼下发生的不是一场血腥冲突,而只是按部就班完成了一项必要的清理工作。
“他们不会罢休的。”苏沐晴说,打破了沉默,“吓住一波,还会有下一波。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知道。”林墨放下杯子,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他自己手绘的、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公寓结构图。“所以,威慑需要持续。恐惧的种子种下去了,还得时不时浇点水。”
他的手指点向图纸的几个关键位置。“他们现在应该不敢强攻楼梯间了。但可能会尝试其他路径,比如通风管道,或者从外部攀爬。也有可能联合起来,想别的办法。”
他转过头,看向苏沐晴,眼神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是冷静的盘算:“我们需要让他们知道,不止楼梯间有‘惊喜’。整条通往顶层的路,都不好走。”
苏沐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反而点了点头,嘴角甚至扯起一点极淡的、属于格斗教练的锐利弧度:“你想怎么做?我现在腿不方便,但手上功夫还没丢,做些布置没问题。”
林墨走到一个储物柜前,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工具、零件,甚至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化学制剂和电子元件。“光有物理陷阱不够。”他取出几样东西,“得有点……声音和光影效果。让人自己吓自己,往往最省力,也最有效。”
他开始向苏沐晴解释一些简单的触发装置和制造恐怖氛围的小手段。如何利用镜子反光制造错觉,如何在通风口设置会发出怪异声响的简易机关,如何用有限的材料做出类似狙击瞄准镜的反光点……
他的语调平稳,条理清晰,仿佛在讲解一项普通的工作流程。苏沐晴认真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或补充一点自己的实战心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种奇异的默契和……专业感。
仿佛他们不是在末世的天台上谋划着如何用恐惧扼杀可能的入侵,而是在商讨一场演练的战术布置。
只有当林墨拿起一小瓶刺激性化学试剂,说明其挥发后可能引起的灼痛和恐慌效果时,苏沐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她不是圣母,深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苏沐晴的残忍。
“另外,”林墨最后说,目光投向安全屋角落里那台依靠小型太阳能板和蓄电池维持的监控终端。屏幕被分割成数个画面,显示着楼梯间关键楼层、天台入口以及公寓外部几个角度的黑白影像。“信息很重要。他们聚集、商议、尝试,我们最好能提前知道。”
虽然摄像头覆盖范围有限,但结合可能的声音探头和陷阱触发反馈,足以构成一个简陋但有效的预警网络。
“心理战,打的就是信息差和预期。”道,语气依|日没什么波澜,“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下面的人觉得,顶层是个无所不知、布满死亡陷阱的绝地。每一次尝试的代价,都明明白白摆在那里。”
恐惧的种子已经播下。
现在,需要的是耐心,还有精准的、冰冷的“灌溉”,让它在下层那些饥饿、绝望、猜忌的心灵土壤里,深深扎根,野蛮生长。
直到“不可招惹林墨”,成为这栋“天际公寓”废墟里,一条用血写就的铁律。
安全屋内,灯光稳定。屋外,暮色开始四合,将公寓巨大的阴影投向更广阔的死寂城市。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下层某处压抑的哭泣,或是绝望的嘶吼,很快又被寒风撕碎、带走。
顶层的寂静,与下方的躁动不安,形成了愈发鲜明的对比。而那无声蔓延的恐惧,正悄然改变着这栋垂直堡垒里,每一个幸存者心中的力量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