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井比预想的更深,也更扭曲。它并非笔直向下,而是在中途出现了数个不自然的弯折,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扭转而成。井壁不再是整齐的混凝土或合金,而是裸露的、闪烁着奇异淡蓝与暗紫混合光芒的岩层,那些光芒如同活物般流淌、搏动,散发出混乱的信息辐射和侵蚀性能量。
林破军在坠落中努力调整姿势,试图抓住井壁上凸起的岩石或残留的金属支架减缓速度。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上方越来越近的、能量爆破和结构坍塌的巨响,以及那些高阶祭司充满恶意的、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的亵渎低语。
“下面有光!准备着陆!”武曲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一丝紧绷。
林破军低头看去,只见下方大约二十米处,竖井豁然开朗,似乎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底部有稳定的淡蓝色光芒透出。苏洛、廉贞和七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个出口处。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减速,反而将最后一点恢复的星力凝聚在双腿和背部,准备承受冲击。
噗通!噗通!
他和武曲先后落入一个相对柔软的、富有弹性的“地面”。那地面并非岩石或金属,而是一种散发着淡淡蓝光、触感如同凝胶般的半透明物质,覆盖了下方一个大约十米见方的圆形平台。平台位于一个更加广袤、令人震撼的球形空间中央。
这里就是天文台地下的“核心观测室”。
但眼前的景象,与预想中的高科技实验室或控制中心截然不同。
整个球形空间的直径超过五十米,内壁完全由那种淡蓝色的、半透明凝胶状物质构成,上面布满了复杂到令人眩晕的、自行流动变化的立体符文和星辰轨迹图。这些符文和图景并非静止装饰,而是如同呼吸般明暗闪烁,与外界(或者说,与“天问信号”的来源)进行着某种超维度的信息交换。空间的“地面”就是林破军他们所在的中央平台,而“天空”——球形空间的穹顶,则呈现出一片深邃的、缓慢旋转的星海投影,那星海并非银河系,而是一种更加古老、陌生的星空排布。
在平台的一侧,一个由淡蓝色凝胶物质“生长”而成的、形似水晶棺的维生装置中,躺着天相星的物理本体。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平静,双目紧闭,身上连接着无数细密的、由光构成的导管,与整个球形空间的内壁相连。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微弱但平稳。先前那信息空间中的投影,显然消耗了他本体极大的能量。
苏洛和廉贞已经围在维生装置旁,苏洛正将温和的天府之力注入装置,试图稳定天相本体越发虚弱的气息。廉贞则用规则线条快速扫描装置结构和连接,寻找安全分离的方法。
七杀持刀立于平台边缘,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球形空间的入口——他们坠落下来的那个竖井通道,以及周围凝胶内壁上不时鼓起的、暗紫色的“肿瘤”状凸起。那些凸起内部,隐约可见阴影蠕动,显然是相柳污染正在试图从内部侵蚀这个核心空间。
“这地方……是个活的信息器官?”武曲环顾四周,被这超越理解的环境震撼。
“准确说,是‘天问信号’与本地特殊地脉、石英矿脉长期共生演化形成的‘自然信息处理与记录节点’。”廉贞一边操作一边快速解释,“它本身没有意识,但遵循着某种源自‘观察者’创造者的底层信息处理协议。天相把自己‘嫁接’进了这个系统,才能读取到那么多深层信息,但也因此被系统束缚,难以脱离,更成了相柳污染的重点侵蚀目标。”
上方,竖井通道中传来的轰鸣和邪恶气息越来越近!高阶祭司们正在强行突破七杀留下的“斩痕”阻隔,即将降临!
“分离需要时间!而且强行断开他与系统的连接,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导致这个脆弱的平衡空间提前崩溃!”苏洛焦急道。
林破军快步走到维生装置旁,看着天相平静的脸。他取出贴身收藏的那枚淡蓝色数据晶体,晶体一出现,便与周围的凝胶物质产生了共鸣,发出柔和的光芒,并自动漂浮起来,缓缓落向天相胸口的位置。
当晶体接触到维生装置表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球形空间内壁的符文和星图骤然加速流转!穹顶的陌生星海投影光芒大盛!中央平台下方的凝胶物质如同沸腾般涌动起来!
与此同时,林破军体内那枚冰冷的坐标印记,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同源但更高维的“信息辐射”刺激,猛地剧烈悸动起来!一股冰冷、混乱、充满破坏欲的感知狂潮,试图冲破苏洛的封印,与外界那正从竖井中涌来的相柳污染力量里应外合!
“不好!晶体激活了系统的深层响应,但也刺激了他体内的印记!”苏洛脸色大变,全力维持封印,淡黄光芒与那冰冷的悸动激烈对抗。
更糟糕的是,球形空间的入口处,暗紫色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入!三道身披华丽黑袍、手持扭曲能量权杖的高阶祭司身影,在翻涌的污染能量中显现!它们的气息远比之前遇到的更加强大、凝练,权杖顶端镶嵌的暗红宝石中,仿佛囚禁着无数痛苦的灵魂,发出凄厉的哀嚎。
而平台周围凝胶内壁上的那些暗紫色“肿瘤”,也同时破裂!数十只形态更加扭曲、介于能量体与实体之间的“污秽信使”钻了出来,它们如同剥了皮的蝙蝠与章鱼的混合体,发出高频的、扰乱精神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扑向平台上的众人!
危急关头,七杀动了。
他并非冲向那些祭司或信使,而是向前一步,面向那沸腾的球形空间内壁,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直刀。
这一次,他刀身上凝聚的光芒,不再是纯粹的苍白杀意,而是一种更加晦涩、更加接近“虚无”的灰暗色泽。他周身的杀意领域也收缩到极致,仿佛全部凝聚于刀尖一点。
然后,他向着面前那流淌着复杂符文的凝胶内壁,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但刀锋划过之处,那淡蓝色的、半透明的凝胶物质,竟然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笔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小片,露出了后面——并非岩石或土壤,而是一片漆黑、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的、极其不稳定的空间裂缝!
裂缝边缘,淡蓝与暗紫的光芒疯狂闪烁、湮灭,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是……”廉贞瞳孔骤缩。
“空间的‘底层皱褶’……或者说,‘归墟裂隙’的雏形。”七杀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个空间本身结构就不稳定,是依靠‘天问信号’的规则力量强行维持的。我斩断了它局部‘存在’的‘连续性’,制造了一个临时的、通往未知维度的缺口。缺口不大,也不稳定,随时会崩溃或扩大,吞噬周围一切。”
他看了一眼林破军和维生装置中的天相:“跳进去,或许能暂时逃离。也可能直接掉进时空乱流,或者‘彼端’的边缘。”
这是真正的绝境选择!留下,面对三个高阶祭司和无数污秽信使的围攻,还要保护无法移动的天相,几乎必死无疑。跳进这个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则是将命运交给了彻底的未知。
“没有时间犹豫!”武曲怒吼着,手中的重型武器已经喷吐出火舌,扫射着从上方和侧面扑来的污秽信使,但那些怪物数量太多,且对物理攻击抗性极高,只是稍微迟滞了它们的速度。
一名高阶祭司举起了权杖,顶端的暗红宝石光芒大盛,一道粗大的、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暗红色能量洪流,带着亵渎与毁灭的意志,轰然射向中央平台!
“跳!”林破军嘶声怒吼,做出了决定!他相信七杀不会无的放矢,这或许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几乎同时,廉贞的规则线条如同灵蛇般窜出,不是攻击,而是缠绕住了维生装置,将其连同里面的天相本体一起,猛地拉向那道旋转的漆黑裂缝!
苏洛也拼尽全力,淡黄光芒化作一个保护性的光茧,包裹住被拉扯的维生装置!
林破军自己则一把抓住身边因维持封印而脱力的苏洛,另一只手拽住正疯狂射击的武曲,朝着裂缝边缘跃去!
七杀在斩出那一刀后,身影已然后退,几乎是贴着那道暗红色能量洪流的边缘掠过,最后一个冲向裂缝!
轰——!!!
暗红洪流击中了平台中央,将那淡蓝色的凝胶物质瞬间腐蚀、蒸发出一个巨大的坑洞,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扩散!
而就在冲击波即将吞没众人的瞬间,林破军、苏洛、武曲、廉贞(连同维生装置),以及七杀,先后没入了那道旋转的漆黑裂缝之中!
裂缝在他们进入后,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剧烈扭曲、收缩了一下,随即在更多狂暴能量的冲击下,猛地向内塌陷、消失!
平台上,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以及四处飞溅的、失去活性的凝胶和暗紫色污染残渣。
三名高阶祭司和残存的污秽信使扑到平台边缘,望着那已经消失的裂缝,发出了愤怒而困惑的咆哮。它们能感觉到,目标并非被消灭,而是以某种它们无法理解、也无法追踪的方式,从这个被严密封锁和侵蚀的空间中……消失了。
球形空间失去了维生装置和天相这个“节点”,内部的符文光芒开始急速黯淡,穹顶的星海投影也出现了雪花般的噪点。整个空间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结构稳定性正在迅速崩溃。
高阶祭司们对视一眼,似乎在用某种方式交流,随即不再停留,迅速沿着原路退回。它们必须在空间彻底崩溃前离开。
当最后一名祭司的身影消失在竖井通道中后不久——
整个地下球形空间,连同上方扭曲的天文台建筑,在一阵无声的、向内收缩的剧烈能量塌陷中,彻底化为了一个微小的奇点,随即湮灭,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达百米、边缘光滑如镜的完美半球形坑洞。
旧州立天文台遗址,从此彻底消失在地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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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失重、黑暗。
还有无法形容的、仿佛被投入高速离心机般的眩晕和撕扯感。
这就是林破军在跃入裂缝后的全部感受。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感,只有身体和灵魂被无形力量疯狂揉捏、拉伸的痛苦。苏洛的淡黄光茧在进入裂缝的瞬间就破碎了,只能勉强维持着对天相维生装置最基本的保护。武曲的怒吼和廉贞的闷哼似乎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七杀的气息则完全感知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疯狂的撕扯感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以及……光线。
噗通!噗通!哗啦!
众人如同下饺子般,从数米高的半空中,掉进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水里?
林破军猛地呛了几口水,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的咳嗽。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极其广阔、但光线晦暗的地下湖泊或水域中。水冰冷彻骨,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深蓝色,水面上漂浮着淡淡的、如同极光般的淡蓝与暗紫色交织的雾气。头顶并非天空,而是高不见顶、布满了发光晶簇和奇特藤蔓植物的岩层穹顶,那些晶簇散发出幽冷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这片水域。
“咳咳……武曲!廉贞!苏洛!”林破军一边划水,一边焦急地呼喊。
“这儿呢!”不远处,武曲冒出头,吐出一口水,脸色发青,“妈的……这水……真够劲!”
“维生装置……在这里!”另一边,廉贞的声音传来,他正奋力推着那个淡蓝色的维生装置,装置似乎有某种浮力,漂浮在水面上,里面的天相本体依旧沉睡,但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
苏洛也从附近浮出水面,她看起来非常糟糕,气息虚弱,嘴唇冻得发紫,但眼神依旧关切地看向维生装置和林破军。“七杀……不见了。”
林破军心中一沉,环顾四周。广阔而幽暗的水域,除了他们几人,再不见其他身影。水面上雾气流动,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如同石笋般林立的、顶端发光的奇异岩柱,更远的地方则是深沉的黑暗,看不真切。
七杀……是没能进来,还是被抛到了别处?
“先上岸!”林破军压下心中的不安,指向最近一处有微弱光芒、似乎是一片浅滩的岩壁方向。
众人奋力向那边游去。冰冷的水不仅带走体温,似乎还在缓慢侵蚀着体力和精神力,让人感到莫名的疲惫和心绪低沉。
好不容易爬上浅滩,这是一片由某种光滑的、深色鹅卵石铺就的狭窄岸边,背后是高耸的、布满发光晶簇的岩壁。
众人瘫倒在冰冷的石滩上,剧烈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沉重交织。廉贞迅速检查了维生装置,确认天相本体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暂时稳定,只是与“天问系统”的强行断开,似乎让他陷入了更深层的昏迷或自我保护状态。
“这他妈是哪儿?”武曲拧着湿透的衣服,打量着这个诡异的地下世界,“我们还在原来的世界吗?”
廉贞用规则线条感知着周围环境,眉头紧锁:“空间坐标完全紊乱……能量频谱异常复杂,混杂着‘天问信号’的残余辐射、强烈的地脉能量、以及……非常非常淡薄、但确实存在的‘彼端’气息。我们可能……掉进了‘归墟裂隙’连接到的某个‘夹层空间’,或者是一个未被记录的、与主世界部分重叠的‘口袋维度’。”
“口袋维度……”苏洛喘息着,试图调动所剩无几的天府之力烘干衣物和温暖众人,但效果甚微,“据说一些极端古老或强大的能量节点周围,会因为规则扭曲自然形成这种不稳定的小型附属空间……我们得尽快找到出去的路,这里的环境对人体和精神都不友好,而且……”
她看向幽暗的水域和更深的黑暗,“……可能并不安全。”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远处那林立的发光岩柱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悠远、仿佛巨型生物在水中游动的声响,以及某种空灵、诡异、带着催眠意味的、非人类的吟唱声。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挣扎着站起,背靠岩壁,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破军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奇异腥甜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感受着体内那枚坐标印记——在经历空间穿梭后,它似乎也消耗了能量,此刻异常安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沉寂”。
他们活下来了,暂时。
但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地下世界。
失去了七杀。
天相昏迷。
所有人状态极差。
而外界,全球倒计时仍在继续,相柳的最终计划正在推进,苍穹之眼的全球会议……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前路,似乎比之前更加迷茫和艰难。
林破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能停在这里。
必须找到出路。
必须赶到那个会议。
必须……将“生机”的火种,传递出去。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晦暗的雾气,望向这片未知世界的深处。
首先,他们得活下去。
然后,找到离开这个“归墟裂隙”的方法。
远处,那诡异的吟唱声,似乎……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