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轰鸣声渐次平息,取代疯狂吟诵的是呼啸的风声与伤者压抑的呻吟。暗红的天幕如同退潮般缓缓淡去,虽未完全恢复清澈,那令人窒息的邪恶威压却已大幅减弱。破碎的黑石祭坛如同巨兽的尸骸,兀自冒着缕缕黑烟,残存的邪恶符文偶尔闪烁一下,便彻底黯淡。
盆地内,尸横遍野,黑红的冰痂与守夜人玄甲的碎片交织,诉说着方才一战的惨烈。残存的守夜人战士不足二十,人人带伤,倚着兵器,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零星几个幸存吓破了胆的终末教徒如同丧家之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鸦群”的杀手更是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死寂。
赫连队正指挥着还能动弹的士卒,简单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安全的区域,将重伤员和昏迷的墨辰极、星种少女安置其中。他自己那条挥动巨斧的胳膊不自然地垂下,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脸上疤痕扭曲,却依旧强撑着巡视,眼神锐利如初。
祭酒苍岚盘膝坐在墨辰极身旁,枯槁的手轻轻按在墨辰极左肩那已然黯淡的烙印之上,闭目凝神,以其精纯的冰堡本源之力,小心翼翼地温养着墨辰极几近枯竭的经脉与那融合了星髓冰核、却因过度透支而濒临熄灭的力量之源。老人的脸色比墨辰极好不了多少,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之前强行引动“永锢寒狱”和冰堡远程支援,几乎抽干了他的生命力。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极地的寒风重新变得纯粹,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不再带有那腐臭的味。
不知过了多久,墨辰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祭酒立刻睁开眼,低声道:“孩子?”
墨辰极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聚焦。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左胸那被阴影刺剑洞穿之处,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一股温和坚韧的冰寒能量正护住他的心脉,缓慢修复着创伤。更深处,是仿佛被彻底掏空般的虚弱感,左肩烙印处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祭…酒…”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仪式…”
“打断了…我们成功了…”祭酒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欣慰,将清水小心地喂到他唇边。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墨辰极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周围惨烈的战场和寥寥无几的守夜人,看到不远处依旧昏迷的星种少女,看到赫连那强撑着的背影…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最终定格在自己引动所有力量爆发净蚀白光、以及最后掷剑救下少女的画面。
“…代价…很大…”他闭上眼,声音带着沉痛。
“但值得。”祭酒语气坚定,“你救下了很多可能被献祭的灵魂,更阻止了一场浩劫。活着,便有希望。”
这时,赫连走了过来,看到墨辰极苏醒,狰狞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小子,命真硬!那一剑…够劲!”他指的是墨辰极最后那净化一击。
墨辰极想扯动嘴角回应,却牵动了伤口,一阵咳嗽。
“省点力气。”赫连摆摆手,脸色转而凝重,对祭酒道:“祭酒,此地不宜久留。祭坛虽毁,但暗蚀残留仍在, ‘鸦群’和教团残余也可能卷土重来。我们必须尽快返回冰堡。”
祭酒缓缓点头:“没错。但伤员太多,路程艰难…”他目光扫过昏迷的少女,又看向墨辰极,“尤其是他们两个,经不起颠簸。”
赫连眉头紧锁,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来时近两百人,尚且损失惨重,如今这十几残兵,还要护送两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重要人物,穿越危机四伏的冰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之际,那名一直昏迷的星种少女,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长长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迅速变得清明,仿佛之前的昏迷并非虚弱,而是一种深度的沉淀。她目光扫过周围,看到崩塌的祭坛,看到伤亡的守夜人,最后落在墨辰极和祭酒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悲悯。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守护在一旁的战士连忙小心搀扶。
“谢谢你们…”她声音依旧微弱,却异常清晰柔和,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阻止了…罪恶。”
祭酒温和地看着她:“孩子,是你关键时刻出手,打断了仪式进程,我们才得以成功。你来自何方?如何落入他们之手?”
少女眼中掠过一丝哀伤:“我…来自很远的南方…一个靠近森林的小村子…他们叫我们‘林语者’…能感知草木自然之灵…黑雨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们抓走了很多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的星辰烙印,“这个…是很久以前,一位路过的星辰祭司留下的祝福…说能庇护心灵…没想到…”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墨辰极,尤其在他左肩的烙印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你…很特别。你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能和这片冰冷大地深处那颗…悲伤的星辰之心共鸣…甚至…能引动我体内这早已沉寂的祝福…”
墨辰极心中一动,难道这少女的“林语者”天赋,让她对能量感知极其敏锐?
少女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微微点头,继续道:“我虽然力量微弱,但方才…借着仪式被打断的反冲,以及你最后爆发的那道…净蚀之光…我的意识似乎短暂地…连接到了这片冰原的脉络…”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极其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翠绿光点,与眉心的星辰微光交融。
“我‘看’到…西北方,靠近那片…可怕漩涡的地方…还有微弱的…求救的波动…很熟悉…像是我的同族…也可能…有其他人…”她眼中涌出泪水,“他们…被关押在…一个很冷很暗的地方…等待…下一次…”
下一次献祭!众人心中一寒。
少女的目光变得恳求而坚定:“求求你们…如果能的话…救救他们…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
话未说完,她再次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显然这番感知和诉说对她负担极大。
祭酒和赫连对视一眼,脸色无比凝重。还有幸存者被关押在归墟附近?这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救?以他们现在这状态,无疑是自杀行为,甚至可能将冰堡最后的力量彻底葬送。
不救?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者成为下一次仪式的祭品?
就在这艰难抉择之际,墨辰极忽然艰难开口,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
“…我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
墨辰极目光直视祭酒和赫连:“我恢复…比你们快…”他感受着左肩烙印那缓慢却确实存在的能量回流,以及星匣碎片传来的温热,“那地方…既然与冰原脉络和暗蚀相关…我的力量…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顿了顿,看向那名少女:“而且…我也有…必须去找的人。”小荻的下落,始终是他心头最大的刺。
“胡闹!”赫连第一个反对,“你站都站不稳!去送死吗?!”
祭酒却沉默着,深邃的目光打量着墨辰极,又看了看那少女眉心的烙印,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祭酒缓缓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孩子,你方才说,你的祝福,是一位星辰祭司所留?可知其名号或样貌?”
少女努力回忆着,轻声道:“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位祭司穿着绣有星辰与古树的袍子…很温柔…她离开时说…要去北方…寻找…失落的‘北辰庭院’…”
北辰庭院!
祭酒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赫连也是脸色骤变,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号。
“北辰庭院…”祭酒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久远的回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传说中…北辰联盟最初降临此界时,建立的第一座、也是最重要的‘星种培育与传承之地’…早已失落万年…难道…”
他猛地看向墨辰极,又看向那少女,眼神变得无比灼热:“林语者…星辰祝福…对能量脉络的感知…难道传说中,北辰庭院的‘守门人’,就是由善于沟通万灵的‘林语者’一族担任?!而你的祝福,并非简单的祝福,而是…‘庭院’的指引信物?!”
这个推测石破天惊!
如果少女的祝福真的与失落的北辰庭院有关,那其价值将无可估量!那可能是比冰堡更重要、更接近北辰核心的遗产!
少女被祭酒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茫然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祭酒强行压下激动,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变得决断:“赫连,你立刻带领所有伤员,护送这位…这位姑娘,返回冰堡!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她的安全!她的存在,可能关乎我们能否找到‘北辰庭院’,那或许是比摧毁十座黑石祭坛更重要的希望!”
赫连脸色变了变,最终重重点头:“明白!那您…”
祭酒看向挣扎着想坐起来的墨辰极,沉声道:“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一段路。我陪墨辰极去西北走一遭。不必担心,我们并非要强攻敌巢,而是侦查、确认、若有丝毫机会…便尝试营救。若无机会,我们自会退回。”
“祭酒!”赫连急道。
“这是命令!”祭酒语气不容置疑,“冰堡需要新的希望。而这里…”他指了指墨辰极和西北方向,“或许也藏着我们不能放弃的答案。”
他看向墨辰极:“孩子,你可愿与老夫同行,再闯一次龙潭虎穴?”
墨辰极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左肩那冰冷的烙印深处,仿佛因这决定而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赫连知道无法改变祭酒的决定,重重一抱拳:“保重!”随即立刻转身,嘶哑着喉咙指挥幸存者,“还能动的!带上伤员!立刻撤退!”
守夜人们行动起来,搀扶起同伴,小心地抬起依旧虚弱的星种少女,向着冰堡的方向艰难行去。少女回头望了墨辰极一眼,眼中充满担忧与感激。
很快,破碎的盆地中,只剩下祭酒苍岚和勉强站起的墨辰极。
寒风卷过,带着血腥与孤寂。
祭酒将一枚散发着柔和能量的冰珠塞入墨辰极手中:“含在舌下,能缓缓恢复你的力量。我们时间不多,必须赶在‘鸦群’重整旗鼓前行动。”
墨辰极依言照做,一股温和的寒流顺喉而下,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他拄着“溯光”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走吧。”祭酒拄着长杖,看向西北那依旧笼罩在淡淡暗红之中的方向,眼神深邃,“去看看,那深渊之畔,是否真的还有…星火未熄。”
一老一少,两道伤痕累累的身影,踏着废墟与冰霜,毅然决然地向着更加危险、更加未知的黑暗行去。
余烬未冷,北辰之路,仍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