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背叛的，是你的父亲。”
“林建国。”
安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林风的心口。
他刚刚亲手终结了一个寡头的时代，在华尔街掀起滔天巨浪，甚至让克里姆林宫都为之侧目。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掌控一切。
可现在，这个自称安雅的女孩，用两句轻飘飘的话，就把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连同他整个世界的根基，砸出了无数裂痕。
快餐店里油炸食品的腻味和人工甜味剂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堵在喉咙里，让人犯恶。空气仿佛凝固了，林风甚至能听见自己耳边血液奔流的嗡嗡声。
他放在桌下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立刻又被他死死攥住，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女孩。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没有挑衅，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证据。”林风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安雅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却又透着洞悉一切的残忍。她没有反驳，只是将那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不急不缓地推到林风面前。
林风的视线落在那个文件袋上，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伸出手，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机密原件，只是一沓沓复印得有些模糊的泛黄纸张。
第一份，是银行的转账记录。从八十年代末期开始，持续数年，每一笔都是巨款，收款人是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匿名账户。
第二份，是几张秘密会议的纪要。纸页边缘已经发脆，上面潦草的签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父亲的笔迹。林风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父亲教他写字时，就是这样运笔，笔锋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
他翻页的手指有些僵硬。
最后一页，内容更简单，只有一个名字和代号，旁边还有手写的批注：联络人，cia东亚区高级专员。
证据链条清晰而冰冷，像一条铁链，将一个他绝对无法接受的结论死死锁住，然后毫不留情地套在他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他的父亲，林建国，那个教会他家国大义，那个在他心中如同丰碑一样的男人，早在几十年前，就是一个双面间谍。
“这些，都可以伪造。”林风将文件合上，声音里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虚弱。
“是吗？”安雅用长柄勺搅动着面前那杯粉红色的草莓奶昔，甚至没有看那些文件一眼。“我外公手里，有另外一半的原件。比这些，更精彩。”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一字一句地剖开林风的信念。
“你父亲构想出伟大的‘火种’计划，不是为了在苏联解体的废墟上拯救国家资产，力挽狂澜。那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掩盖他真实目的的完美外衣。”
“他是为了给他自己敛财。”
“他要把整个苏联工业和科技的精华，当成一份可以交易的礼物，打包送给他在美国的真正合伙人。”
安雅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刺入林风的眼底。
“‘瓦良格’号？那艘倾注了无数人心血，被誉为红色帝国最后荣耀的航母？”
“在林建国的最初计划里，它的最终目的地，本该是美国的诺福克海军基地，而不是大连。它会被拆解、研究，成为你父亲献给新主子的投名状。”
林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童年片段，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
父亲书房里，那些深夜到访，面孔模糊的“客人”。
父亲与他们交谈时，那些他一个字也听不懂的，流利顺畅的英语。
还有书房角落里那部红色的，父亲严厉告诫，绝不许他触碰的加密电话。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疑点，在这一刻，被安雅的话语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让他无法呼吸的巨网。
几条街外，黑色的厢式货车里。
通过高敏度拾音器，车内的人听到了快餐店里的一切。通讯频道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伊万粗重的呼吸声。
“老板……她一口没动她的薯条。”伊万小声地，几乎是用气音说，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气氛，“这不正常，没有人能拒绝刚出锅的热薯条。她有问题。”
波波夫冷硬的声音从另一个频道传来，简洁明了：“伊万，闭嘴。”
快餐店里，林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外公只是一个科学家。”安雅看着脸色煞白的林风，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他没得选。现在，控制他的，正是当年和你父亲合作，后来又出卖了你父亲的那群人。”
她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林-风，压低了声音。
“他们想要的，是‘火种’计划的全部资产，包括那笔数额庞大的第二组密码。你手上的铂金项链，就是钥匙，对吗？”
林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我的条件很简单。”安雅直视着他，开始摊牌，“帮我救出我外公。他老了，只想落叶归根。”
“作为交换，我给你关于你父亲的，最完整的真相。他为什么会死，又是死在谁的手上。”
“当然，还有你最想要的，启动‘火种’计划第二组资产的全部密码。”
“你拿到你的钱，我带我的家人回家。我们各取所需。”
这是一个交易。
一个用他父亲一生的名誉，去换取惊天财富和残酷真相的魔鬼交易。
“我凭什么信你？”林风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安雅的身体忽然向前倾得更近了，一股淡淡的，少女身上特有的香气混杂着奶昔的甜味飘了过来。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还因为……”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复杂的，带着自嘲和悲凉的弧度。
“我也是林建国的女儿。”
这句话，比刚才那份文件、那些指控加起来，都更具让林风无法思考。
他有一个……妹妹。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已然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将他所有的理智、冷静和城府，炸得粉碎。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厢式货车里。
卡特琳娜听到了这句话。她缓缓放下手里的高倍拾音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她转头看向车窗外，纽约的夜色霓虹闪烁，在车窗玻璃上，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林风的家庭关系，在这一瞬间，变得比俄罗斯的政局还要复杂难解。
快餐店里，安雅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背包，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商业谈判。
“我外公，被他们关在波音公司位于西雅图郊外的一个私人研究所里。”
“对外，那里的代号叫‘夜莺计划’。”
她看着依旧僵硬，眼神空洞的林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把他弄出来。”
“我们再来讨论，关于家庭聚会的事。”
说完，她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推开快餐店的门，娇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纽约深沉的夜色里。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而又刺耳的响声，像一声迟来的嘲笑。
林风独自坐在卡座里，许久没有动弹。他看着桌上那杯自己从未碰过的水，水面倒映着他苍白的脸。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父亲的认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构建的骗局。
而现在，骗局的一角被掀开，露出的，是足以将他吞噬的万丈深渊。
他慢慢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起身离开。走出快餐店的瞬间，他拨通了徐婉的电话。
“帮我查一个人，林建国。”
“动用最高权限，查他从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所有的海外联系记录，资金往来，以及……与cia的接触史。”
“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