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恕我直言，您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大连造船厂，总设计师办公室灯火通明。
陈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也遮不住他目光里的审视。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国内最顶尖的船舶设计软件正在高速运转。
“瓦良格”号的三维模型被彻底解构，复杂的管线与结构，像一具被解剖的巨人骨架，冰冷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们团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反复验算，结论只有一个。”
陈冰的食指，用力点在屏幕上那片被标记为深红色的动力舱区域，语气决断。
“安东诺夫教授的方案，直接使用那八台应急柴油机，根本行不通。”
“它的动力输出轴和我们船体的结构，存在超过十五度的夹角偏差！如果要强行连接，就必须重新设计整个船底的承重龙骨！”
他的声调提高了几分，充满了技术人员面对无理要求的烦躁。
“这个工程量，不亚于把这艘船拆掉一半，重造一遍！”
他转过头，看着从始至终都未曾言语的林风，口吻像是在给一个不懂行的领导上课。
“林总，我完全理解您想尽快看到成果的心情，但造船是科学，容不得半点想当然。”
“有时候，最笨的办法，恰恰是唯一正确的路。”
“我们701所的方案，技术成熟，所有风险都在可控范围内。只要再给我们半年，我们有信心拿出一套完全自主设计、绝对可靠的国产动力系统，虽然功率会比原设计小一些，但能用，能走！”
办公室里，几名701所的年轻工程师，听着自家总工条理清晰的分析，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在他们看来，那帮苏联老专家代表的是辉煌的过去，而他们，才是中国船舶工业的未来。
未来，必须走自己的路。
林风听完这番诚恳又带着傲气的“教诲”，并未生气，也未反驳。
他只是笑了笑，从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帆布背包里，再次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筒状物。
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站在林风身后的赵东来，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一拍。
他知道。
老板又要开始变魔术了。
“陈总工，辛苦你们了。”
林风将那卷图纸，轻轻放在陈冰堆满精密仪器的设计桌上。
桌子一尘不染，价值连城。
图纸又脏又旧，散发着机油和旧纸张混合的古怪气味。
“你们埋头苦干的时候，我也没闲着。”
“我让我的采购团队，又去乌克兰的废品收购站，淘了点‘压箱底’的旧货。”
林风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你帮忙看看，这堆‘废纸’，还有没有回收的价值？”
陈冰的目光落在那卷图纸上，眉头微微皱起。
这几乎是一种冒犯。
对科学的冒犯。
都什么时候了，还指望从几十年前的故纸堆里，找到一个世界级的技术难题的答案？
太天真了。
他按捺住心里的不快，带着几分准备看对方如何收场的冷淡，伸手解开了图纸的绑绳。
图纸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一套充满了苏式暴力美学，却又精密得如同瑞士钟表般的巨型船用变速齿轮箱，与中央传动系统的总设计图，铺满了整个桌面。
陈冰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了。
他甚至忘了呼吸。
他的眼睛撑大，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死死地钉在图纸上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符号上——动力输出轴连接法兰。
以及旁边那个让他和整个团队，熬了三个通宵都无法解决的魔鬼参数。
十五度。
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五度！
这张图纸上的传动系统，就是为了连接那八台超级柴油机和“瓦良格”的船体而量身定做！
它不是一个解决方案。
它就是唯一的，最终的答案！
“不可能！”
陈冰的声音嘶哑，他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桌上，几乎把脸贴在了图纸上。
他一把抓过桌上备用的老花镜戴上，手指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着，在图纸上疯狂地游走，像一个饥渴的信徒在抚摸神迹。
材料应力、扭矩承受极限、齿轮比精度、散热系统设计……
图纸上的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道神谕，将他之前认定的所有技术壁垒，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
这哪里是什么“废纸”？
这是整个苏联帝国末期，在船舶动力学领域最巅峰的智慧结晶！
是工业皇冠上，一颗早已失落的璀璨明珠！
“11438型……重型燃气轮机驱逐舰……”
陈冰喃喃念出图纸标题栏上那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战舰代号，感觉整个办公室都在天旋地转。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林风。
“你……你怎么可能弄到这个？！”
林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
“哦，忘了说。”
“买这套‘压箱底’的图纸时，对方还附赠了几十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他们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就是安装和调试这套系统。”
“算算时间，他们乘坐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进入中国领空，准备在大连降落了。”
“……”
陈冰彻底失语。
他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建立的科学认知，被一颗又一颗的重磅炸弹，炸成了一片焦土。
他看着林风，看着这个总是笑呵呵的年轻人。
第一次，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从心底深处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他不是在变魔术。
他是在创造神迹。
一周后。
动力系统方案最终评审会。
安东诺夫教授的团队与陈冰的团队，出人意料地，联合提交了一份全新的，融合了两国技术人员智慧的最终方案。
方案的核心，正是那套来自“11438型”驱逐舰的梦幻传动系统。
当最终方案在幕布上完美呈现时，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海军老领导从座位上站起，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艘船，才真正有了一颗能够驱动它纵横四海的，强劲的“中国心”！
然而，就在所有人为技术突破而振奋时。
陈冰，又一次站了出来。
这一次，他的脸上再无半分傲慢，只剩下一名顶级工程师面对现实的纯粹严谨与忧虑。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
“动力解决了。但是，一个新的，也是更致命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
他走到另一张“瓦良格”号飞行甲板的结构图前。
“飞行甲板。”
“要想让我们的舰载机，在高强度的起降作业中，不把甲板砸穿。”
“我们需要一种屈服强度超过850兆帕的超高强度特种钢。”
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沉重，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这种钢材，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无法稳定、大规模地生产。”
“所有可能的进口渠道，都已经被西方彻底封锁。”
“没有合格的飞行甲板，我们就算造出了全世界最好的发动机，也只是给一台拖拉机换上了法拉利的引擎。”
“它，依旧飞不起来。”
刚刚还热烈的气氛，再次冷却，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最终汇聚在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身上。
林风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忧虑。
他拿起桌上的卫星电话，直接拨通了赵东来的号码。
“东来，还记得我去年让你去德国考察的那家，快要破产的蒂森克虏伯钢铁厂吗？”
“他们那条据说已经‘过时’的连铸薄板坯生产线，还在不在？”
“告诉他们，我准备用一个他们永远无法拒绝的价格，把那条生产线，连同他们的工程师，一起……”
“打包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