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分化之计”在西北战场取得的奇效,以及李靖、李积等军方重臣随之而来的微妙靠拢,如同两块先后投入后宫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深不见底湖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前朝的动向,永远是后宫最敏锐的风向标。当“太子贤明”、“颇具韬略”之类的词汇,开始在某些场合被小心翼翼地提及时,一些人的心思,便不可避免地活络起来。
这其中,最为瞩目的,莫过于居于庆禧宫的杨妃。
她是前朝隋炀帝之女,身份尊贵而特殊,虽因朝代更迭而地位微妙,但凭借着过人的姿容与心计,在李世民的后宫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她育有皇子李恪。吴王李恪,英武类父,才华出众,在诸皇子中素有贤名,这一直是杨妃内心深处最值得骄傲、也最易于滋生野心的资本。
以往,太子李承乾地位稳固(尽管是因其嫡长身份而非才能),又有长孙皇后所出的魏王李泰虎视眈眈,杨妃纵有心思,也只能深深掩藏,不敢轻举妄动。可如今,形势似乎正在起变化。魏王李泰因那句愚蠢的“杀子传弟”彻底失宠被贬,而太子……虽然展现出了令人惊异的才能,但其本人似乎对权力毫无兴趣,终日沉迷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庖厨之事,甚至屡有“辞储”的荒唐念头。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妃那双保养得宜、凤眸流转的美目中,闪烁起精于算计的光芒。她不能直接为儿子争夺储位,那太过危险,容易引火烧身。但若能趁此机会,让恪儿与这位看似前途无量、实则“性情纯善”(在她看来是软弱可欺)的太子建立起牢固的联盟,将来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恪儿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结盟最稳固的方式,莫过于联姻。
她将目光投向了太子李承乾。若能将自己母族中一位适龄的、聪慧貌美的侄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良娣甚至太子妃,那么杨氏一族与太子便成了姻亲,与吴王李恪更是亲上加亲。这层关系,如同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也像一枚埋得极深的棋子,其价值不可估量。
心中计议已定,杨妃便开始行动。她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择了最符合她身份和处境的方式——温情渗透。
她先是借着向陛下问安、偶遇太子的机会,言辞恳切、不着痕迹地夸赞太子仁孝,关心陛下圣体,又“顺便”提及自己娘家一位侄女,如何蕙质兰心,精通音律书画,言语间充满了对晚辈的怜爱。
随后,她又几次三番,在自己宫中举办小范围的家宴或赏花会,特意邀请太子前来,美其名曰“尝尝江南点心”、“赏玩新进的牡丹”,每次都让那位侄女“恰巧”在场,表演才艺,斟茶递水,试图制造“偶遇”与“好感”。
起初,李承乾并未在意。他只当是寻常的宫廷往来,对于杨妃的夸赞,他左耳进右耳出;对于那些家宴,他能推则推,推不过就去点个卯,心思全在琢磨新菜式或者担心“不老糖”的库存上,对那位频频示好的杨氏女,连正眼都未曾仔细瞧过。
然而,次数多了,加之赵节将后宫这些细微动向一一禀报,李承乾再迟钝,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这一日,从杨妃处一场索然无味的赏荷宴回来,李承乾踢掉靴子,毫无形象地瘫在寝殿的软榻上,对着前来汇报宫外搜罗新奇食材进展的赵节,没好气地抱怨:
“庆禧宫那位,近日是不是闲得发慌?三天两头设宴,那点心甜得发腻,荷花还没太液池的好看,真是浪费时间。”
赵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子的神色,低声道:“殿下,奴婢听闻……杨妃娘娘似乎……有意将其娘家一位侄女,引荐给殿下……”
李承乾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先是愕然,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混合着讥讽和了然的冷笑。
“引荐?”他嗤笑一声,“说得真好听。”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庆禧宫内杨妃那精心盘算的眉眼。
“联姻?呵……”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的嘲弄意味越来越浓,“我看她,哪里是想给孤送个媳妇儿?”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赵节,眼神清明得可怕,一字一顿地,将杨妃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彻底撕开:
“她这是想让吴王李恪——当我大舅子!”
殿内烛火噼啪一跳。
李承乾的思绪飞速运转,将杨妃近期的举动、李恪的处境、以及前朝军方对他的靠拢,瞬间串联了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然后……”他眯起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冰冷,“借着这层姻亲关系,把她杨家,把李恪,牢牢绑在东宫这驾……还不知道往哪儿走的马车上。将来若孤真的……哼,他们便是从龙有功的外戚,地位稳固;即便孤不成器,有这层关系在,也能保她母子富贵平安。真是打得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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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好家伙!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宫斗剧桥段吗?拉拢、结盟、投资潜力股!以前只在梦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戏文里看过,没想到还真让孤遇上了!宫斗剧诚不欺我啊!)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这边拼命想摆脱储位的束缚,只想守着糖罐子过安生日子,那边却已经有人开始在他身上“投资布局”,甚至不惜赔上族中女子的终身幸福!
这深宫之中,果然没有一寸地方是简单的,没有一份“好意”是不需要代价的。
他感到一阵由衷的厌烦。他讨厌这些算计,讨厌这些把人都当成棋子的冰冷博弈。
“你去,”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腻歪,对赵节吩咐道,“传话给庆禧宫,就说孤近日忙于为陛下调制汤饮,钻研养生之道,无暇参与饮宴,请杨妃娘娘不必再费心相邀了。另外……”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告诉尚宫局,日后各宫娘娘若有宴饮,非必要,一律替孤回绝了。孤没空陪她们演这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
他必须明确地、不留余地地,将这些试图伸过来的触手,全部斩断。
“是,殿下。”赵节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李承乾重新瘫回榻上,望着殿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太子当得,真是片刻不得安宁。前朝军方示好,他得躲着;后宫妃嫔算计,他得防着。他就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爱吃糖的闲人,怎么就这么难?
这“势”,他一点都不想得。他只希望这些人,能离他的糖罐子远一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杨妃的试探,仅仅是一个开始。这深宫的红墙之内,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东宫的动向,盘算着各自的野心。他这只想躺平的咸鱼,注定无法真正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