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白米在严格管控下，化作每日配给里那勺珍贵的、能闻到米香的稠粥，或是奖励给出色劳作者的、拳头大小的一团饭，悄然稳定着江城的民心。
老陈对盐滩样品的分析也出了结果：盐分含量尚可，但含有超量的重金属和疑似化学污染物，需经过复杂的沉淀、吸附等多道土法工序才可能勉强达到食用标准，且产量会大打折扣。
“投入产出比不高，但……有总比没有强。”老陈推了推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我们可以建几个简单的沉淀池和过滤床，用木炭和细沙，但需要人手，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完全安全。”
“那就搞。”林奇下了决心：“从新收容的盐滩幸存者和难民里挑人，老陈你负责技术指导，苏芊芊调配物资。记住，制盐的人要单独配给，严格防护，制出的盐要单独存放，标记清楚，优先用于非直接食用的腌制、鞣制等用途。”他必须谨慎，任何因盐导致的中毒或疾病，都可能引发恐慌。
与此同时，与“鲅鱼滩”的第二次接触也在黑鱼的策划下展开。这一次，两艘江城快艇载着五袋玉米面、几捆旧渔网、一些修补工具和一小箱药品，在“鲅鱼滩”外围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与对方的三艘改装渔船遥遥相对。
没有立刻靠近。江城这边打出旗语：“贸易。换鱼。无恶意。”
对方船上骚动了一阵，许久，也升起一面斑驳的白旗，然后一条小渔船慢慢划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个身材精壮、脸上带疤的光头汉子，手里端着一把老旧的霰弹枪，眼神凶悍中带着审慎。
“怎么换？”光头汉子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一袋五十斤玉米面，换你们三百斤处理好的鲜鱼，或两百斤咸鱼。药品按种类论，比如这箱磺胺和止泻药，换五百斤鱼。工具和渔网，也可以谈。”
黑鱼站在船头，声音洪亮，不卑不亢。这个价格是林奇和沈依晴仔细核算过的，江城略有盈余，但也给对方留下了讨价还价和获利的空间。
光头汉子眯着眼算了算，显然心动了。在这片海域，粮食和药品是硬通货。“鱼有的是，但你们要的量大，我们得现捕，也需要时间处理。而且，得用我们的法子交货——你们船留在原地，我们分批把鱼送来，换走东西。不准靠近我们的地盘。”
这是不信任，也是自保。黑鱼按照预案，假装犹豫后同意：“可以。但第一次交易，我们要见见你们能做主的人，定下规矩。我们老大说了，买卖要长久，得讲诚信。”
又是一番试探和拉扯，最终约定，三天后在两股势力中间的某处无名沙洲进行第一次正式易货。光头汉子自称“疤脸”，是“鲅鱼滩”几个小头目之一，答应回去商量。
消息传回，林奇稍微松了口气。一条潜在的食物来源渠道正在打开，但“疤脸”的警惕和“鲅鱼滩”的封闭排外，意味着这条路不会平坦。
然而，就在江城上下为粮、盐、鱼这些最基本物资奔忙时，“方舟”的“饵”再次主动递到了嘴边。安德森通过加密频道发来信息，语气比上次更显“真诚”：
“林先生，鉴于贵方展现了令人赞赏的……务实与合作精神，我们决定提前交付第二批援助物资，包括五百公升柴油、一批五金工具和建筑材料，以及——一套小型海水淡化设备的备件包。这批物资将于明晚送达同一地点。同时，我们希望就‘临时补给站’的选址，尽快达成一致。我们观察到，贵方正在开辟新的食物来源渠道，这很好。或许，我们可以在更广泛的领域展开互惠合作，比如……共享某些航道的安全信息？”
最后这句话意味深长。共享航道安全信息？是暗示他们知道江城在与“鲅鱼滩”接触，想分一杯羹？还是警告江城不要与“鲅鱼滩”走得太近？
“回复他，物资我们感激地收下。关于补给站选址，我们考察了几个地点，但都因靠近军方巡逻路线或水文复杂而风险较高，需要更多时间评估。至于航道信息，我们很乐意与朋友分享，但前提是彼此信任。”林奇口授回复，让沈依晴发送。他要继续吊着“方舟”，既不让其绝望，也不让其轻易得逞。
柴油、工具、建材、海水淡化设备备件……这些都是江城急需的。但“方舟”越急切，越说明他们对“beta”平台有图谋，而且可能时间紧迫。莱茵的技术瓶颈和内讧，或许是真的。
“船长，军方的三人小组今天又来了，还是检查辐射防护。”负责码头区管理的队员汇报：“但这次，他们‘顺便’问了我们燃油库存情况，还去看了看我们的快艇发动机状况。”
军方也开始关心江城的机动能力了？是正常的防务检查，还是嗅到了“方舟”物资输入的风声，在评估江城的潜力或威胁？
“知道了，正常接待，如实说我们燃油紧张，船只维护不易。”林奇吩咐。在军方和“方舟”之间，他必须表现得足够“弱”，但又不能弱到让人失去兴趣或觉得毫无价值。这个度，很难把握。
第二天深夜，接收“方舟”第二批物资的过程比第一次更紧张。这次来的是一艘稍大的运输艇，卸货时间更长。黑鱼亲自带队，警惕着任何异常。
物资顺利入库，柴油被小心地分装进多个隐蔽的油罐，工具和建材登记造册，那套海水淡化设备备件则交给了老陈，让他看看能否修复江城那台时好时坏的旧机器。
安德森没有亲自来，但带话的“方舟”人员再次催促补给站选址，并暗示，如果江城能提供“鲅鱼滩”及周边水域的详细水文、势力分布情报，他们愿意支付“额外酬劳”。
“胃口越来越大了。”柳菲菲冷哼：“这是想让我们当他们的侦察兵，替他们摸清‘beta’平台外围的情况。”
“也可能是想控制或影响‘鲅鱼滩’，确保那条潜在的贸易通道掌握在他们手里。”沈依晴分析。
林奇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需要更多信息。他让黑鱼加派了对“鲅鱼滩”方向的监视，同时，做了一件看似不经意的事——他让苏芊芊“不小心”在分发由“方舟”大米煮成的粥时，“感慨”地提到：“这批米质量真好，听说是老大用咱们以前攒下的好东西，跟北边来的‘大商队’换的，可不容易了……”
他要让“方舟”物资的存在，以一种可控的、模糊的方式，在江城内部小范围流传。既安民心，也为将来可能的变化埋下伏笔——如果“方舟”翻脸，江城可以声称是被“欺骗”或“交易”的；如果军方追究，也有解释的余地。
三天后，与“鲅鱼滩”的第一次正式交易在无名沙洲举行。林奇没有亲自去，由黑鱼全权负责，柳菲菲带一队人在外围策应。
江城这边带去了约定的玉米面、药品和工具，“鲅鱼滩”来了四条船，除了“疤脸”，还有一个被称为“老鬼”的干瘦老头，似乎是那边真正主事的人之一。
交易过程紧张而缓慢。双方都带着武器，保持着安全距离。验货、讨价还价、称重、交换。最终，江城用物资换回了八百多斤各种海鱼，以及几筐海带和贝类。黑鱼趁机提出，希望能建立定期贸易，并希望“鲅鱼滩”能提供一些他们海域特产的、江城需要的海产品信息。
“老鬼”很谨慎，没有立刻答应定期贸易，但同意“有货时可以再联系”，并透露他们那片海域偶尔能捞到一些肉质格外肥美、但对渔船有攻击性的“铁头鱼”，问江城有没有兴趣，或者有没有对付那种鱼的办法。
“铁头鱼？”黑鱼记下了这个信息。交易在还算平和的气氛中结束，双方都得到了急需的东西，但信任的建立，远非一次交易所能达成。
带着渔获返回江城，立刻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新鲜的鱼腥味和咸鱼的厚重气息，让食堂飘出了久违的、令人食欲大动的香气。当晚，几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鱼肉或鱼汤，士气为之一振。
然而，沈依晴从“老鬼”随口提到的“铁头鱼”和“攻击渔船”的描述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她翻阅有限的海洋生物资料，又询问了几个老渔民，初步判断，那可能不是普通的鱼类，而是某种因环境变化（污染、辐射？）而发生攻击性变异的大型海鱼……
“让黑鱼下次接触时，想办法弄一条‘铁头鱼’的样本回来，活的死的都行，要小心。”林奇吩咐。末日的大海，未知的危险太多。
就在江城忙于消化新获物资、巩固新生贸易线、应对各方明暗压力时，一个从北方“海鹰团”经由“海蛇”辗转传来的消息，让林奇心头再次蒙上阴影。
消息很短，但触目惊心：“北边‘铁拳帮’残部火并，疑似争夺从‘海渊’逃出来的一个技术员。据说那技术员知道‘黑石’的一个简易提炼法，能用土办法弄出‘能烧的蓝火’。铁拳帮内讧死了不少人，那技术员趁乱跑了，可能往南来了。各方都在找。”
“能烧的蓝火”？简易提炼法？林奇和沈依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如果“黑石”的初级应用技术开始以这种方式扩散，那将是一场灾难。
无数绝望或贪婪的幸存者势力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一样疯狂寻找、争夺，引发难以想象的混乱和杀戮。而掌握了更多“黑石”秘密的江城，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消息，军方知道吗？‘方舟’知道吗？”林奇沉声问。
“不确定。但‘海蛇’说，消息是从逃难的流民嘴里传出来的，现在北边有点实力的据点恐怕都听说了。”沈依晴回答。
平静的海面下，更大的暗流正在汇聚。粮、盐、鱼是生存的基础，但“黑石”代表的危险力量，则是悬在所有幸存者头顶的、另一把更致命的利剑。
江城刚刚在生存的泥沼中挣扎着向前挪动了一小步，新的、更复杂的危机旋涡，已在不远处缓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