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果——论——罪?”
执笔人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他手中的紫毫毛笔,悬停在了那卷光质卷轴上方约一寸的空中,笔尖那缕暗金色的“墨汁”不再流淌滴落,而是凝成一颗饱满欲滴却静止不动的液珠,倒映着大殿穹顶变幻的星图。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低垂,仿佛在凝视笔尖,又仿佛视线穿透了卷轴与案几,投向了某个由这四个字所打开的、前所未有的思维维度。
“没错。”林寻迎着那无形的压力,挺直了脊梁。随着将核心诉求清晰表述出来,他心中的迷雾仿佛被一道强光驱散,思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底气也随之增长,“这不是乞求宽恕,也不是否定你们规则的权威。这更像是一个……实验,或者说,一次验证。是给我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同样,也是给你们玄律阁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审视你们的‘法理’与我们的‘方式’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互补或借鉴可能的窗口。”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构建自己的逻辑堡垒,每一个字都力求精准有力:“由你们‘玄律阁’,指定一个你们已经监测到、判定为存在问题,但囿于你们的规则、流程、代价评估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感到‘棘手’、‘不便直接插手’,或者预判若严格按照你们的‘天条’标准流程处理,反而可能引发更大范围、更不可控的‘次生混乱’或‘法理悖论’的‘事件’或‘区域’。”
他伸出一根食指,动作稳定,指向性明确:“然后,由我们便利店三人组,以我们自己的方式、理念和能力,尝试去介入、去处理、去解决这个难题。我们不遵循你们的操作手册,只遵循我们自己的判断和‘渡人’之心。”
他停顿片刻,让这个提议的核心被充分理解,然后继续阐述条件:“如果,最终我们失败了——无法解决那个问题,甚至因为我们的介入,将事情推向更糟、更混乱、对秩序破坏更大的境地。那么,无需多言,我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包括这次尝试的失败,都证明了我们的‘道’是错误且有害的。我们三人,甘愿接受一切惩罚。你们之前给出的前两项选择——废去修为记忆沦为凡人,或者戴上枷锁成为编外苦力——我们将任由你们处置,绝无怨言。这,是我们为可能的失败付出的对价,也是我们对‘验证’所持的诚意。”
接着,他缓缓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与第一根并立,目光灼灼地看向案后两人:“但——如果,我们成功了。如果我们用这种在你们看来或许‘不规范’、‘不严谨’、甚至‘充满风险’的方式,成功弥合了那片区域的遗憾,化解了积聚的怨气与混乱,达成了一个在结果上,比你们单纯以‘天条’逻辑推演出的、可能冰冷但‘合规’的处理方案,更具‘温度’、更少‘后遗症’、更被涉及生灵(无论是生者还是逝者)所接受、甚至从长远看更有利于该区域秩序自然恢复的‘好结果’——”
他的声音变得格外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力量。
“那么,这就将构成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我们所秉持的、这种融合了‘人心’‘共情’与‘有限干预’的‘道’,在你们那套宏大但可能存在盲区的‘天条’体系之外,有其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与正面效用!届时,你们玄律阁,必须基于事实结果,正式承认我们这种‘行事方式’在特定情境下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并且,未来在面对类似‘月季庄园’这样处于灰色地带、你们的规则难以妥善处理的‘疑难杂症’时,你们需要重新考虑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上下级的监管与服从,而是……某种基于相互承认与界限尊重的‘协作’或‘并行’关系。简单说,就是承认我们存在的‘牌照’,划定彼此的行动边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必要时,可以探讨信息互通或有限合作的可能!”
这已经远远超越了求饶或妥协的范畴。
这是一份掷地有声的战书!一次理念的公开宣战!是用便利店团队那看似渺小、却充满人性温度的“人心之道”,去正面对撼玄律阁那冰冷恢弘、代表绝对理性的“天条之法”!林寻提出的,不是请求宽恕,而是要求一场基于事实结果的公平比试,一场决定“道”之高下与存续的终极赌局!
大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漫长而沉重的寂静。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活性,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代表秩序的冰冷白光,以及穹顶星图缓慢到近乎凝滞的旋转。晶柱内奔流的金芒也变得迟滞,如同粘稠的金色熔岩。持剑人手中古剑的嗡鸣,不知何时已降至最低,只剩下一种近乎于无、却更加危险的低频震颤,仿佛巨兽在捕猎前最后的屏息。
持剑人眼中那原本如同万载寒冰、随时可能迸发毁灭雷霆的纯粹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漫长生命中或许极为罕见的情绪——审视,以及……一种被强烈勾起的、近乎于孩童面对新奇玩具般的好奇与探究。他一生都在作为“持剑者”存在,他的使命就是理解规则、掌握规则、然后毫无偏差地执行规则赋予他的裁决。规则对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如同星辰轨道般确定。他从未思考过,规则本身,其效力范围、适用边界、甚至其存在的根本目的,是否也可以被当作筹码,放入一场由“违规者”提出的、结果未定的赌局之中进行验证。林寻的提议,像一颗投入他古井般心境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一种对认知框架本身的微妙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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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人依旧保持着笔尖悬停的姿态,但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向来只倒映着卷宗与符文的目光,此刻却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数据流、逻辑链、概率树在飞速闪过、碰撞、重组。作为“执笔”,他记录万物,分析因果,评估秩序扰动。他的思维模式极度理性、高度结构化。林寻的“以果论罪”框架,虽然异端,却意外地契合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基于实证结果的评估逻辑——这甚至比玄律阁现行的、略显僵化的“功过分离簿记法”在理论上更具“彻底溯因”的严谨性。这个提议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极其有趣、值得深入记录的“思维实验案例”。
执笔人与持剑人,这两位代表着玄律阁“文”“武”两翼、思维模式迥异却默契无间的至高使者,在这一刻,隔着那张沉重的玄铁长案,缓缓抬起视线,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没有语言,没有手势,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能量波动。但在那短暂到近乎刹那的交汇中,仿佛有海量的、超越凡俗理解的信息流在他们之间以某种量子纠缠般的方式极速传递、交换、辩论、权衡。那是关于规则弹性的探讨,是关于风险与收益的精密计算,是关于一个可能打破常规的“异数”所带来的不确定性评估,更是关于玄律阁这架庞大机器在面对从未遇到过的新型“提案”时,其底层运行逻辑是否具备足够的包容性与应变能力的压力测试。
时间,在这无声而激烈的“内部协商”中,被拉扯得异常漫长。每一秒,对大殿中凝神等待的三人而言,都像是一个世纪。
林寻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皮肤,带来冰凉的触感。苏晴晴紧握着渡人者之灯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灯焰在她紧张的呼吸下轻轻摇曳。库奥特里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但他紧绷的肌肉线条下,那股不屈的战意中,也混杂了一丝对未知结果的凝重期待。
终于,仿佛过了永恒。
执笔人缓缓地、极其平稳地,将手中那支悬停了许久的紫毫毛笔,轻轻搁回了莹白的玉质笔架之上。笔尖那颗静止的暗金色墨珠在触及笔架的瞬间,无声地滑落、渗入笔架表面的细微纹理,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有趣。”
执笔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平淡之下,却仿佛蕴藏着一座刚刚沉寂的火山所散发的余温,以及一种面对“有趣悖论”时特有的、近乎学术性的探究热情。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如同蕴藏着整个星空的倒影,笔直地看向林寻,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接阅读他灵魂最深处的思维图谱。
“自玄律阁于不可考之年代立下‘巡查三界、匡正玄律’之誓约以来,”执笔人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陈述史诗般的庄重与疏离,“历经无量劫波,处理过无穷变数,见证过无数妄图挑战、扭曲、逃避规则的存在。他们或咆哮、或哀求、或诡辩、或沉默……但。”
他微微一顿,语气中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感慨的波动。
“你,是第一个,在明确触犯铁律、面临最终裁决之际,非但不思悔过求饶,反而敢以如此清晰的逻辑、如此大胆的构想、如此……平等乃至略带挑战的姿态,向我们——向‘秩序’本身——提出一个包含具体执行方案、风险共担条款与对赌条件之完整‘协议’的……‘异数’。”
“异数”二字,从他口中说出,不再仅仅是贬义的“异常者”,更带上了一种对“计划外重要变量”的正式认定。
他缓缓站起身。那身青色的文官袍服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他绕过厚重的玄铁长案,步履平稳地走到大殿中央那片最为开阔的空地之上。持剑人依旧端坐案后,但目光如影随形,锁定着执笔人的每一个动作,也戒备着场中三人的任何异动。
执笔人站定,目光扫过脚下光滑如镜的青黑色石砖地面。他并未做出什么夸张的动作,只是将宽大的衣袖,对着地面,轻轻一挥。
袖袍带起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流。
紧接着,令人震撼的变化发生了。
地面上,那些原本严丝合缝、光滑如镜的青黑色石砖表面,那些若隐若现、仿佛天然纹理的细微线条,骤然同时亮起!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从石砖深处透射出复杂的、多层次的微光!赤、橙、金、绿、青、蓝、紫、灰、白……各种色泽的光芒如同拥有了生命,从每一块石砖的缝隙中、纹路里流淌而出,仿佛沉睡在地底亿万年的灵脉在此刻被瞬间唤醒、激活!
这些流淌的光线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如同受到最高明的画师指引,又像是预先编写好的程序被启动,在地面上飞速地游走、交织、汇聚、分离……光线的轨迹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数学公式般的美感与必然性。它们勾勒出山脉的起伏,描绘出江河的走向,标定出星辰的方位,区分出大陆与海洋的轮廓……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一幅巨大到覆盖了半个大殿地面、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的立体动态光影地图,便赫然呈现在众人脚下!
这幅地图并非固定的平面图,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缓缓“呼吸”、变化。山脉之间有微光流转模拟地气运行,江河湖海中光影荡漾似水流滔滔,平原之上有极细微的光点明灭代表生灵聚散,甚至在某些区域,还有代表着不同性质能量场或异常现象的、颜色与形态各异的特殊光斑在闪烁、移动。
地图的精细程度超乎想象,不仅囊括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大陆,甚至延伸向遥远的海洋与未知的疆域,其范围之广,仿佛将整个世界的宏观缩影都收纳于此。更令人惊异的是,地图上许多关键节点,还悬浮着一些由更凝实的光线构成的、不断刷新的细小符文或数字标签,似乎在实时标注着该地的能量等级、因果稳定性、异常指数等玄奥数据。
而在这幅光影闪烁的宏大画卷上,分布着无数个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光点。其中绝大多数是稳定的白色或浅灰色,代表着秩序相对平稳的区域;有一部分是淡黄色或浅绿色,可能代表着生机旺盛或能量活跃之地;还有少量是警示性的橙色。
但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人心头一紧的,是那些零星散落在地图各处的、如同未愈合的伤口般、呈现出触目惊心深红色的光点!
这些红点数量不多,大约只有十几个,但每一个都散发着一种不祥的、仿佛能污染周围光线的暗红光芒。它们的大小不一,有的只有针尖般大,有的却如拳头般醒目。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微微地、不规则地脉动、膨胀、收缩,如同活体的脓疮,又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口。在它们周围的光影地图,都或多或少地呈现出扭曲、暗淡或被“染红”的迹象。
执笔人垂下目光,凝视着脚下这幅仿佛囊括了世界脉搏的宏大光影地图。他伸出一根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指尖没有任何光芒,却仿佛带着无形的指引力。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地图上某个区域的景象被迅速放大、拉近,细节毕现。
那是一个位于他们所在城市东北方向、靠近郊野与废弃工业区交界地带的区域。在地图光影的呈现中,那里原本的地形地貌被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不断翻滚涌动的深红色“雾状”光影所覆盖。这团“红雾”的边缘极不规则,如同滴入水中的浓墨在不断扩散、侵蚀着周围正常的淡灰色地图背景。红雾内部,光影剧烈地扭曲、搅动,不时有更深的暗红色或漆黑色的“漩涡”或“裂隙”状光影一闪而逝,仿佛隐藏着极大的凶险与混乱。在这个红点的上方,悬浮着一行不断跳动的暗红色符文标签,虽然看不懂具体含义,但那急促闪烁的频率和颜色本身就传达出强烈的危险与不稳定信号。
“这些红点,”执笔人的声音响起,平静地介绍着,仿佛在讲解一幅寻常的图表,“在玄律阁的内部归档中,被统称为——‘浊流’。”
他的手指依旧虚点着那个被放大的、翻滚着红雾的区域。
“‘浊流’并非自然形成的地貌,亦非寻常妖鬼作祟之地。它们是因极其复杂、深刻、且往往持续了漫长岁月的负面因果纠缠、业力堆积、怨气淤塞、规则局部扭曲失效等多重因素叠加,最终在现实世界与能量层面共同形成的、高度异化且极不稳定的‘秩序溃烂区’或‘因果肿瘤’。”
他的解说冷静而精确,剥去了所有情感色彩,只剩下赤裸裸的事实描述。
“在这些‘浊流’内部,常规的生死轮回法则可能早已失效或紊乱,新生的亡魂无法顺利往生,滞留的怨灵在扭曲的规则下变异强化,业力在其中自我循环、增殖,普通的正能量与净化手段往往收效甚微,甚至可能激化其内部反应。其存在本身,就如同秩序肌体上的‘恶性病灶’,持续散发着‘混乱’与‘痛苦’的信息毒素,侵蚀着周边区域的稳定性。”
执笔人收回手指,那被放大的区域影像恢复原状,重新融入整体的光影地图中。他环视着地面上那十几个刺目的红点,语气中第一次透露出一丝近乎于“无奈”或“棘手”的意味——尽管极其淡薄。
“对于‘浊流’,玄律阁并非无能为力。若动用雷霆手段,调动‘天罚’级力量进行覆盖性‘格式化’清除,理论上可以将其强行抹平。”他话锋一转,“但问题在于,绝大多数‘浊流’的形成,都与大量生灵(无论是生者还是逝者)的复杂因果和业力深度绑定,其内部往往存在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脆弱平衡。强行以绝对力量‘外科手术式’切除,极易引发不可预测的‘因果链式崩塌’或‘业力海啸’,其波及范围与造成的连带伤害——尤其是对那些被卷入其中、本身或许无辜或罪不至‘彻底湮灭’的灵体——可能远超‘浊流’本身的危害。这,严重违背了玄律阁‘最小干预’、‘避免扩大化伤害’的潜在行动准则,也会在法理逻辑上留下难以自洽的悖论与污点。”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林寻三人,尤其是林寻。
“因此,许多‘浊流’就这样被标记、被监控,却因处理成本与风险过高,或缺乏足够‘精巧’且‘合规’的解决方案,而被暂时……搁置。如同你们所见,”他示意脚下地图上那些刺目的红点,“它们就在那里,缓慢地、持续地恶化着。而方才所示的那一处,位于城郊废弃工业区边缘,代号‘锈蚀之骸’的‘浊流’,正是其中之一,且其恶化速度在近十年有加快趋势。”
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最终宣判般的重量:
“这,便是我们接受你‘以果论罪’提议后,为你们设定的‘考题’。”
林寻、苏晴晴、库奥特里的目光,同时紧紧锁定了地图上那个被称为“锈蚀之骸”的、翻滚着不祥红雾的区域。尽管只是光影模拟,但那片区域散发出的绝望、混乱与危险气息,仿佛已经透过地图,弥漫到了现实之中。
“你们需要进入‘锈蚀之骸’,深入其核心,理解其形成的内在逻辑与扭曲规则,然后,用你们所宣称的、不同于玄律阁常规手段的‘方式’,尝试将其‘净化’——我们的要求标准是:显着降低其‘浊流’指数,稳定其内部混乱规则,消弭或转化其核心怨气业力源,使其从‘高度危险’的深红色标记,至少降低至‘可控观察’的橙色,乃至‘基本稳定’的黄色等级。”
执笔人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挥袖。光影地图的边缘,浮现出两个新的、更加复杂的半透明光影面板。一个面板上罗列着密密麻麻、不断变化的金色符文与数字,似乎是某种评估指标体系;另一个面板上,则显现出两个抽象的天平图案。其中一个天平左侧托盘上有一个暗红色的“1”字(代表他们的“过”),右侧托盘空着;另一个天平则完全空白。
“每成功‘净化’一处‘浊流’,达到上述标准并经玄律阁复核确认后,”执笔人指向那个有两个天平图案的面板,“便可根据该‘浊流’的原始危险等级、净化难易度、最终净化效果等综合因素,折算为一定数量的‘功绩点’,计入你们专属的‘待罪评估账户’。”
他的手指移向那个左侧有“1”的天平:“这个天平,衡量你们的‘罪’。右侧的托盘,将用于累加你们通过净化‘浊流’获得的‘功绩点’。注意,此‘功绩点’与之前记录在案的、等待来世福报的‘善因’不同,这是专门用于在‘现世’对冲你们所犯‘现世之罪’的特殊计量单位。”
接着,他指向旁边那个空白的天平:“而这个天平,将记录你们在完成‘浊流’净化任务过程中,可能产生的新的、微小的秩序扰动或‘次级过失’——这是难以完全避免的。但只要能确保最终净化结果是正向的,这些微小过失通常可以被主功绩所覆盖。”
执笔人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具压迫感,扫过三人:
“只有当第一个天平——即‘罪’之天平——通过你们不断积累的‘净化功绩’,最终达到平衡,甚至让‘功绩’略微超过‘罪业’时;同时,第二个天平记录的‘过程小过’处于可接受的低水平或已被主功抵消……这个由你提出的‘以果论罪’之赌约,才算你们‘赢’。”
“在此期间,”执笔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上了明确的规则约束意味,“你们的身份,将不再是普通的‘待审异端’,而是玄律阁官方认可的、戴罪立功的‘临时清道夫’——代号‘渡尘’。你们享有有限的、针对特定‘浊流’区域的调查与行动许可,玄律阁不会主动干预你们的行动过程。但与此同时,你们也必须遵守几条铁律:”
“第一,不得主动向任何未获授权的凡人泄露玄律阁存在及‘浊流’相关信息。”
“第二,在‘净化’行动中,应优先采用‘疏导’‘化解’‘弥补’等非破坏性手段,尽量避免造成大规模、不可逆的灵体湮灭或现实结构破坏——除非万不得已。”
“第三,每一次‘净化’任务完成后,必须向玄律阁提交详细的行动报告与结果评估申请,接受复核。不得虚报、瞒报。”
“第四,在‘罪业’天平平衡之前,你们不得拒绝玄律阁指派的、在你们能力评估范围内的‘浊流’净化任务。任务间隔时间,由玄律阁根据实际情况决定。”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条款,语气不容置疑。
“这,便是契约的全部内容。接受,则赌约成立,你们即刻以‘渡尘’身份,开始履行。不接受……”他微微侧身,目光扫向依旧端坐案后、手按剑柄的持剑人,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大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光影地图上那些红点在不祥地脉动。
“不过,”持剑人那冷酷如金铁交击的声音,在此刻忽然响起,如同严冬里刮过冰原的寒风,瞬间将刚刚因“契约可能成立”而产生的一丝希望暖意吹得冰凉。“在接受这份看似给了你们一条‘生路’的契约前,我建议你们,用你们那有限而脆弱的凡俗心智,仔细掂量清楚。”
他缓缓站起身,那柄古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低沉的共鸣。他并未看向脚下的地图,而是用那双跳跃着银白电芒的眼睛,直视着林寻,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勇气与决心彻底看穿、量化。
“‘浊流’之所以被称为‘浊流’,被玄律阁标记为红色,甚至暂时搁置处理,”持剑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锥凿刻出来的,“正是因为它们内部蕴含的混乱、扭曲与危险,已经达到了一个连我们都必须谨慎对待、反复评估的程度。那不仅仅是怨灵凶恶,不仅仅是地形诡异。那是在规则层面上出现的‘溃烂’,是因果逻辑的‘癌变’。”
他向前迈出一步,明明距离尚远,却给人一种剑锋直抵眉心的错觉。
“你们或许凭借一点小聪明和不合规的手段,侥幸解决了‘月季庄园’那种更多是基于个体强烈执念和单一邪术构建的‘时间囚笼’。但‘浊流’……是无数个体悲剧、时代伤痕、规则漏洞、能量异变经年累月沉淀、发酵、相互催化后形成的‘怪物’。它们往往没有单一的‘核心’,没有清晰的‘逻辑’,只有一片混沌的、自我吞噬又不断再生的‘痛苦沼泽’。”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充满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告知”意味:
“踏入其中,你们要面对的,可能是完全违背常理认知的时空片段,可能是逻辑自相矛盾、无法用常理沟通的扭曲灵体,可能是业力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侵蚀与污染,可能是每一步都踏在未知规则上的致命危险……在那里,‘常识’可能是毒药,‘善心’可能被利用,‘勇气’可能招致更疯狂的攻击。九死一生?不,以我对你们目前实力的评估,以及‘锈蚀之骸’近期的活跃数据来看……”
持剑人微微停顿,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近乎于怜悯的、冰冷的弧度。
“你们踏进去,能活着出来的概率,或许十不存一。而且,即便侥幸未死,在其中经历的每一秒,都可能是对灵魂的酷刑与折磨,所见所感,或许会让你们后悔为何没有选择直接、痛快地死在‘裁决之剑’下。”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三人的心头。
“这,便是你们用‘以果论罪’换来的‘机会’。现在,告诉我和执笔……”
持剑人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古剑的剑柄,那嗡鸣声随之变得清晰了一分。
“你们的答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