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十月下旬,远东的局势如同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表面因停战协议即将签署而稍显平静,内里却因多重力量的激烈博弈而翻滚不休。
东京,涩谷区一栋看似普通的公寓楼内,窗帘紧闭。李朝阳反复研读着刚刚从特殊渠道收到的、来自北京的加密回电,眉头紧锁。
电文很简短,却重若千钧:
“‘影子’请示收悉。授权相机采取有限度、高隐蔽性行动,目标:确认并破坏敌方围绕精密仪器采购之新网络节点,获取其与更高层联系之证据。行动原则:一、确保小组绝对安全,宁失良机,不露行迹;二、如遇暴露风险,立即中止,全员转入深度潜伏;三、获取之证据,优先通过非敏感渠道匿名递送美驻日盟军司令部及日本主流媒体,制造其内部猜忌与舆论压力。‘护苗基金’首批资源已启用,必要时可动用。祖国期待你们平安归来。”
授权有了,但尺度拿捏,生死一线。陈骁看着电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头儿,干不干?那个右翼商人平川介,这几天活动明显增多,接触了好几家小会社,还秘密会见了两个从德国回来的‘技术顾问’。他采购的那些东西,绝对有问题。”
王雨薇调出一份监听记录:“平川与一个代号‘邮差’的神秘中间人联络增多,这个‘邮差’很可能直通cia东京站残存的情报官,甚至可能是克莱恩亲自掌握的新渠道。如果能拿到他们交易的具体物项清单、资金来源,特别是与‘邮差’的关联证据……”
李朝阳沉思良久,手指在地图上平川经常活动的区域划过。“干。但方法要变。”他看向小周,“我们不做强行突入或抓捕。小周,你负责跟踪平川,摸清他存放敏感资料或进行秘密交易的习惯地点和时间规律,重点是找出他可能疏忽的安防漏洞。陈骁,你准备几套‘非接触式’取证和干扰方案,比如定向麦克风、远程微型摄像头、以及……能让他某些电子记录‘意外’损坏或‘自动备份’到我们指定位置的小玩意儿。”
他最后看向王雨薇:“雨薇,你的任务最重。第一,继续严密监听平川及‘邮差’通讯,寻找他们下一次重要会面或交易的时间和地点线索。第二,准备一套伪造的、指向某个与cia有竞争关系的美国其他情报机构(比如军方情报局)的‘栽赃’材料,一旦我们得手,这些材料要‘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平川可能接触的地方,或者通过其他渠道‘泄露’出去。第三,规划好我们拿到证据后的匿名投递路线和时机,确保能引发最大内部混乱。”
“明白!”三人低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火焰。静默已久的“影子”,开始无声地滑向新的猎场。
北京,“507所”的攻坚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基于晶体管技术的军用短波电台原型模块完成了实验室测试,其体积、功耗和可靠性相比原有的电子管版本均有显着改善,尤其是在复杂电磁环境下的抗干扰能力初显优势。尽管距离大规模装备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但这份成果被迅速整理成绝密报告,送到了总参通信兵部和赵安邦手中。
赵安邦批示:“立即组织小批量试生产,配发至朝鲜前线重点部队及东南沿海关键观通站进行实战环境测试,收集数据,加速迭代。同时,启动基于此技术的简易战术数据链概念研究,探索营连级部队与炮兵、航空兵协同的新可能。”
沈阳的材料实验室传来了更令人振奋的消息:他们不仅成功将耐高温合金的小批量试生产良率稳定在一定水平,更在合金中添加了微量的稀土元素(来自国内初步勘探的稀土矿),使其高温蠕变性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提升!虽然机理尚未完全摸清,但这无疑为未来发动机性能的飞跃打开了一扇充满想象力的窗户。发动机设计部门闻讯后激动不已,立即着手调整下一代验证机的设计指标,涡轮前温度目标被悄悄上调了数十度。
西北的核物理小组,则在一处极为偏僻的荒滩下,开始挖掘建设一个代号“601”的、用于验证链式反应理论的小型零功率实验装置的基础坑道。工程极其简陋,主要依靠人力和小型机械,保密等级提到最高。与此同时,地质队伍在青海、新疆等地发现的铀矿苗头,也进入了更精细的勘探评估阶段。这一切,都在为那个遥远的“终极能源梦想”,默默积蓄着最原始、却也最坚实的力量。
朝鲜前线,美军“最后的攻势”在付出相当代价却未能取得决定性突破后,渐趋衰竭。十月二十五日,板门店谈判代表正式签署《关于战俘遣返问题的协议》。消息传开,三八线两侧无数紧绷了三年多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尽管零星交火和空中侦察仍在继续,但大规模战斗基本停止。志愿军战士们开始清理阵地,修缮营房,许多人在硝烟未散的焦土上,种下了来自家乡的种子,期盼着和平的春天。
然而,在更高层面的战略棋盘上,较量反而进入了新的维度。
华盛顿,决策圈在评估了“最后攻势”的效果和中国新武器威慑的持续影响后,最终确定了朝鲜战争“体面结束”后的亚太新战略基调:在韩国和日本保持强大的前沿军事存在,加速武装台湾并将其更紧密地绑上战车,构建从日本、台湾到菲律宾的“第一岛链”军事封锁体系,同时通过经济和技术封锁,延缓甚至扼杀中国大陆的工业化与军事现代化进程。
具体到行动上,除了继续向台湾输送军备,美国开始大力推动日本“自卫队”的正式组建和扩充,并秘密启动了一项针对中国沿海经济重心和潜在核设施的情报搜集与打击预案研究。此外,联合欧洲、日本等盟友的“技术封锁联合行动”开始显效,数家与中国有间接贸易往来的欧洲公司受到调查或警告,一些关键零部件的供应渠道被切断或严密监控。
台湾岛上,蒋介石集团在美国的鼓动和援助下,惊魂稍定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加强了对大陆的“心战”广播和空飘气球宣传,特务渗透活动在东南沿海再度活跃。军事上,则利用美国新提供的防空雷达和“奈基”导弹,开始构建所谓的“海峡防空识别区”,并频繁出动飞机进行试探性擦边飞行。
面对新的压力与挑衅,北京的反应冷静而有力。
外交上,中国继续在联合国等国际场合揭露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扩张和制造紧张局势的行为,呼吁有关国家尊重中国主权和领土完整,并积极与亚洲新独立的民族国家发展友好关系,打破外交孤立。针对“技术封锁”,中国通过公开和秘密渠道,向一些欧洲国家和日本民间友好人士、对华贸易商人传递信息,强调平等互利贸易的重要性,并暗示某些封锁行为最终损害的将是他们自身的商业利益。
军事上,沿海防空力量持续增强,新组建的雷达部队和航空兵部队加紧磨合训练。舟山基地和福建前线的“鹰击-100”部队转入更高强度的隐蔽训练和战术演练,同时开始探索与航空兵、水面舰艇的协同战法。总参作战部根据赵安邦的建议,开始研究制定一套应对“第一岛链”封锁和可能发生的局部高技术冲突的综合性预案,代号“破枷”。
经济与科技战线,“链式反应”计划在更多领域点燃星火。根据“鹰击-100”试射和后续技术分析中暴露出的制导精度问题,一个专门研究惯性导航和简易星光/地形匹配辅助导航技术的课题组在“507所”内成立。为解决电子设备小型化、耐恶劣环境的需求,另一个小组开始攻关微型化电源和密封封装工艺。甚至连“昆仑工程”主项——航空发动机,也受益于材料突破和新的设计思路,开始了下一代原型机的初步图纸设计。
赵安邦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破枷”预案和“护苗”计划的升级落实中。他清楚,真正的国力较量,是体系对体系的对抗,是耐力与智慧的比拼。敌人想用岛链锁住蛟龙,用技术困住巨人,那么,就要用更快的创新、更韧的体系、更广的朋友圈,去挣断枷锁,闯出新天。
十月三十日,深夜,东京。
经过周密侦查和等待,“影子”小组终于捕捉到了最佳时机。平川介在一次秘密交易后,将部分敏感文件和交易记录藏在了其情妇公寓的保险箱内,而他本人因临时急事离开,留下了短暂的空档。公寓的安保系统存在一个陈旧的漏洞——后门通往消防通道的门禁因维修处于失灵状态。
陈骁和小周如幽灵般潜入,利用特制工具无声开启保险箱,用微型相机高速拍摄了全部文件,并在其电脑中植入了一个隐蔽的“后门”程序,可将其后续的部分通信内容自动复制到一处预设的、无关的公共网络存储空间。整个行动耗时不到七分钟,未触动任何报警装置,未留下任何明显痕迹。
获取的证据触目惊心:不仅有详细的敏感物资采购清单(部分直接标注可用于“制导装置稳定剂”和“弹体结构材料”),资金流转路径指向数个海外空壳公司,更有平川与“邮差”讨论如何规避日本出口管制、以及如何利用第三方渠道将物资转运至“指定地点”(暗指台湾或东南亚某些中转站)的加密通信记录。其中一份备忘录甚至提到了“c先生”(指克莱恩)对“项目进展缓慢”表示不满。
按照预定计划,王雨薇将部分关键证据(隐去了“影子”小组获取的具体方式)进行了匿名技术处理,于次日凌晨,分别通过数条无法追踪的路径,投递到了《朝日新闻》调查记者、日本共产党某议员的办公室,以及美国驻日盟军司令部政治顾问办公室的公共信箱。同时,一份精心伪造的、暗示平川可能也与美国陆军情报部门有染的材料,被“无意”遗落在平川常去的一家高级俱乐部的储物柜附近。
涟漪再次荡开。日本主流媒体虽然受制于压力未能立即大篇幅报道,但调查记者已经嗅到了血腥味。日本共产党在国会提出了尖锐质询。而美国盟军司令部内部,则因这指向不明的“泄密”和可能存在的“多头下注”嫌疑,再次引发了cia与军方情报系统之间的龃龉与相互指责。平川介很快被警方以“涉嫌违反出口管制法”的名义带走调查,其背后的网络风声鹤唳,一度活跃的敏感物资采购活动戛然而止。
“影子”小组在确认初步效果后,立即切断了与此次行动相关的所有痕迹,再次转入更深度的静默。他们如同暗夜中的水滴,在完成一次精准的敲击后,悄然渗入大地,无影无踪。
赵安邦在得知东京行动的简要结果后,只回复了四个字:“甚好,静待。”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宏大博弈中的小小插曲,是漫长防线上一次成功的短促出击。真正的考验,是如何将国内点滴汇聚的技术突破、人才归心、工业成长,转化为支撑国家走向强大、抵御任何风浪的钢筋铁骨。
他走到窗前,望着秋夜繁星。北方的星斗下,是即将迎来和平的朝鲜半岛;东方的海平面上,是暗流涌动的岛链与海峡;西部的荒漠与高原之下,是正在孕育的“火种”;而在这片广袤国土的无数实验室、车间、田野和军营里,无数颗心正与他一同跳动,为着一个共同的、光明的未来,默默耕耘,奋力前行。
静水流深,方能汇聚成不可阻挡的洪流。暗度陈仓,终将开辟出通往广阔天地的通途。最后的篇章,已在无声处,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