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已过,日头西斜。
寝殿窗边,宋景衍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膝头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桃木,手边放着刻刀和细砂纸。
他批完上午的奏折时,午膳时辰已过,没有江承玦在他毫无胃口,便又拿起刻刀,此刻他正低头专注地打磨着手里的木雕——长发,广袖,身姿挺拔,眉眼清俊,正是江承玦的模样。
桌上一角,已经摆了好几个完成的小雕刻:一个圆溜溜光滑的小球,一个刻了眼睛嘴巴的小球,一个加上了翅膀的小物件,还有一个穿着龙袍,叉着腰,神态颇有几分他自己耍赖时的模样,这是006的成长史。
听到殿门推开的声音,他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刻刀和木雕,拍拍衣袍站起来:“老师!你回来啦!”
宋景衍迎上去,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不由皱眉,“手怎么这么冷?用过午膳了吗?”
江承玦风尘仆仆,面上虽无异色,眼底却有一丝倦意。他摇头:“尚未。”
“都未时了!不吃饭胃怎么受的住?”宋景衍立刻吩咐宫人传膳,拉着他在桌边坐下,仔细端详他的脸色,“怎么了?老师心情不好,是朝中又有烦心事?还是谁给你气受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江承玦情绪有些低沉,不像平日那般清冷自持。
江承玦摇摇头,不想拿北凉王那点龌龊事来烦他,目光落到矮几上的木雕上,微微一愣:“陛下近日似乎颇好此道?”
宋景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起身将两个小木人拿过来,塞到江承玦手里:“这个给你。”
江承玦看着掌心那两个憨态可掬的小人,一个是嚣张的小皇帝,一个是清瘦的臣子,并排站着,指尖拂过细致的纹路,心头微软:“这是?”
“唔……”宋景衍耳根微红,眼神飘忽,“上次不是……没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吗?这些,算是我补上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语气很真诚,“我把我自己,和我眼里的老师,刻下来,送给老师。”
把自己送给你。
江承玦握着木雕的手指收紧,抬眸看着眼前忐忑的眼睛,所有的阴郁和寒意都被驱散了。
“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木雕小心翼翼收进袖中,“会好好收起来。”
宋景衍得寸进尺:“要摆在案头!”
“……好。”
膳食很快摆上,精致可口。宋景衍确实是饿了,拿起筷子正要吃,却见江承玦只是坐着,并未动筷,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老师?”宋景衍疑惑。
江承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依赖:“陛下……喂臣可好?”
“啊?”宋景衍筷子差点掉桌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承玦。
这话从一贯端庄自持的江承玦口中说出来,冲击力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仔细看着江承玦,对方神色平静,眼神却比平时柔软许多,甚至带着点脆弱。
宋景衍心里嘀咕:老师今天果然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但他转念一想,喂饱的自己和喂饱的媳妇之间,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好!”宋景衍立刻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仔细剔了刺,递到江承玦唇边,“来,老师,张嘴。”
江承玦看着他认真的动作,配合地张口吃下。
温热的食物下肚,连心底最后那点寒意也驱散了。
但随即,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感涌上心头——
江承玦,你何时变得如此矫情又恶心?有手有脚,竟要君王服侍?
他刚想开口说“臣自己来”,宋景衍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犯起了倔脾气,板着脸道:“不行!说好了我喂的!你得吃完!”
说着,又夹了一箸青菜,固执地举到他嘴边。
江承玦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张口。
一顿饭就在宋景衍认真的投喂和江承玦复杂的沉默中吃完。
吃完后,宋景衍见江承玦眉宇间倦色更浓,便连哄带骗地将他按到寝殿的软榻上:“老师你歇会儿,肯定累坏了。”
他坐在榻边,轻轻拍着江承玦的背,像哄孩子一样,直到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才悄悄起身,替他掖好被角。
退出寝殿,宋景衍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人,独自走到廊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出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下一刻,卫凛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陛下。”
“说,老师回去后,发生了什么事?”宋景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是最高级的系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远超常人,很早就知道卫凛在监视他,但他并不介意,只觉得江承玦在乎自己,但今天,江承玦这样不对劲,他是一定要知道原因的。
卫凛不敢隐瞒,将北凉王携私生子林清和拜访,林清和如何纠缠,江承玦如何反应,以及北凉王言语间的试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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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卫凛的叙述,宋景衍的脸色越来越沉,尤其是林清和用痴迷的眼神看江承玦,还敢伸手去拉他时,眼中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
醋意混合着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北凉王……林清和……好,好得很!
私藏子嗣,勾结朝臣,还敢把主意打到江承玦头上,甚至弄出个不知所谓的私生子来恶心人!
一个两个,都敢把主意打到他的人头上!
他强压下立刻下令将北凉王父子剁了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对卫凛道:“朕知道了。加派人手,给朕盯死北凉王府和那个宋玉!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卫凛领命,再次消失。
宋景衍站在廊下,望着阴沉的天色,胸中戾气翻腾。
他的老师,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任何敢觊觎、敢招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与此同时,慈宁宫偏殿。
阿史如娜正对镜梳理着长发,一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阿史如娜漫不经心地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骤然惨白,手中的玉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就在这时,苏公公步履匆匆而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陛下,慈宁宫那边传来消息,阿史如娜公主方才收到一封密信,看后神色大变,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另外,大理寺卿紧急求见,说调查有重大发现!”
宋景衍眼神一凛。
他回望了一眼寝殿方向,压下心头翻涌的醋意与怒火,转身,面色已恢复帝王的冷峻。
“宣大理寺卿。另,着人请阿史如娜公主过。”
此刻的慈宁宫偏殿内,阿史如娜攥着那封密信,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如同惊雷,炸得她神魂俱裂:
【王庭急变,大汗暴卒,速决。】
父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