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通道里只剩水滴落地的声音,一滴,一滴,打在金属管道上,反弹到我的鞋面。我站着没动,手还搭在枪柄上,指节发麻。伤口往下渗血,顺着战术裤内侧滑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在留下痕迹。
地上的血迹往前延伸,断断续续,像一条歪斜的线。它不是自然流下的,而是被什么吸着往前走。我蹲下,用没受伤的手蘸了一点血,在墙上划了道短横。这是起点。五步之后再划一道。我需要确认方向,不能靠感觉。
扳指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冷也不是热,是内部在抖,像是有东西敲它的壳。我抬头,耳中低语又来了。女人的声音,很轻,说:“你七岁那年,答应过我一件事。”
我没抬头看四周。这声音不该存在。我七岁的事没人知道。母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别信名字,也别回头。那是最后一句。
我继续往前走。血迹引路,我就跟着。疼痛让我清醒。每一步都扯动肋骨下的伤口,像有人拿刀在里面搅。我咬牙,呼吸放慢,把那句话拆开听。不是求救,不是哭诉,是提醒。她要我说出那件事吗?还是逼我想起来?
墙壁出现在前方。一道红线画在水泥面上,从地面爬到齐胸高,尽头是个凹槽。形状和我的扳指一样。我停下,盯着那槽口。没有灰尘,没有锈迹,像是常被人使用。红线颜色接近干血,但不臭,也不黏。人工画的。
我拔出手术刀,刀尖碰了碰凹槽边缘。刀面立刻出现裂纹,细得几乎看不见。我收刀,看向扳指。血纹已经爬到肘部,热度往上走。不能再等。
我摘下扳指,闭眼。病房的画面闪过:灯光昏黄,床单泛白,她躺在那里,手很瘦,抓住我的手腕。她说:“别信名字。”然后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我睁眼,把扳指插进凹槽。
咔哒。
墙震动,红线亮起红光,地面裂开,露出一个井口。冷风从下面冲上来,带着一股气味。药水味,混合铁锈。和父亲实验室当年的味道一样。我闻过一次,就记住了。
井边没有护栏,只有垂直向下的梯子。我抓着梯子边缘,一只脚踩下去。身体悬空时,伤口一阵抽痛。我咬牙撑住,慢慢往下。梯子生锈,踩上去会晃。我控制节奏,一手一格,不快也不停。
下降约三层楼高,脚底触到实地。眼前是一扇金属门,半开。我推门进去,里面是电梯间。轿厢停在这里,门敞开着。我走进去,扫了一眼。
七具骷髅。
整齐排列在两侧,面对面坐着。每一具都戴着三枚银环,穿残破的黑色战术背心。头骨朝向中央,空眼眶对着我站的位置。其中一具微微偏头,像是刚转过来。
我站着没动。扳指开始发烫,血纹冲向肩胛。我知道它们是谁。不是我,是他们想让我变成的样子。祭坛里的尸体睁眼喊“归者”,这些是更早的失败品。编号七号,同步率达标,唤醒程序启动。赵无涯的声音我没听见,但意思一样。
墙壁上有字,手写的,墨迹深浅不一:
“如果看到七个你,立刻按紧急制动。”
笔迹是我认得的。父亲的。
我没有去拉制动杆。反而站在中间,看着那具偏头的骷髅。“我不是来救你们的。”我说,“也不是来认亲的。”
扳指震得更厉害,像是要从手指上跳出去。血纹爬上脖颈,贴着皮肤往脸上走。我忍着,盯着楼层显示屏。,数字跳得稳定。机械计数器,老式设备,不会骗人。我算时间,每层间隔十二秒,到b13还有两分二十秒。
我等。
b7过去,b9过去。空气越来越冷。骷髅没动,但我能感觉到视线。七双空眼睛,全落在我身上。其中一具的手骨微微抬了半寸,又落下。
b11。
扳指突然剧烈震动,血纹冲到右眼下方,停住。伤疤位置,开始发麻。
b12。
显示屏跳动,准备切到b13。电梯速度没减。门缝还没开。我屏住呼吸,靠气压变化判断距离。空气流动变了,轻微,但确实变稀薄。我知道门要开了。
我后退半步,蓄力。
b13。
门缝刚裂开一条线,我纵身跃出。右肩撞地,翻滚一圈,勉强稳住。伤口撕裂,血涌出来更多。我趴在地上喘了几秒,抬头看。
电梯门正在关闭。
最后一瞬,我看见原本挂在腰间的手术刀不见了。它飞了起来,插进轿厢顶板,刀柄还在颤。
我摸向刀鞘。抽出一把匕首。刃身窄长,材质像骨头打磨而成,表面刻着三个字:
播种者。
我盯着这三个字。没有反应。不是震惊,也不是愤怒。我只是把它翻过来,看了看背面。没有标记,没有编号,只有一道细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过。
我收刀入鞘,站起身。扳指的震动停了。血纹也没再往上爬。额角有点湿,伸手一抹,是黑血。不多,顺着眉骨流下来一点。
我抹掉,抬头看前方。
通道继续延伸,比上面更宽,顶部更高。应急灯没了,只有远处有一点幽光,像是从拐角透出来的。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标记。但我能听见声音。
歌声。
很低,不成调,像是有人在哼。不是周青棠的风格,但旋律有点熟。我听过一次,在某个监控失灵的雨夜。当时全市信号中断,三百个婴儿尸体出现在街头,胸口嵌着黑玉碎片。
我往前走。
一步,两步。脚步声被地面吸收。伤口还在流血,但我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痛。扳指安静下来,像是耗尽了力气。我左手按在枪柄上,右手垂在身侧,随时能拔刀。
走到拐角,我停下。伸手摸了摸墙。水泥潮湿,有水珠凝结。我蹭掉手上的水,慢慢探头看过去。
是个大厅。
圆形结构,像剧院。四周有台阶向下,最底层是舞台。灯光昏暗,绿色为主,照在舞台上那个人身上。
她背对着我,穿着旧款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一只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轻轻摆动。歌声就是从那里来的。
我没动。
她忽然停下,没回头,轻声说:
“你答应过我的事,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