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进站的轰鸣越来越近,哭声像针一样扎进脑子。我盯着赵无涯手里的车票,编号001,和我体内那枚黑玉扳指刻着一样的数字。
我没有再犹豫。
右手松开枪柄,抬起来扯下左手的战术手套。指尖触到扳指的瞬间,皮肤发麻。我一把抓住那张泛黄的纸片,用力撕下。
纸裂开的声音很轻,但整个隧道猛地一震。
闸机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表面开始扭曲变形。铁皮向内凹陷,形成一张布满利齿的大口,猛然咬向赵无涯的右臂。他想抽手,没来得及。机械手臂被整条吞进去,断口处喷出黑色液体,混着青铜碎屑溅在积水里。
我的耳朵嗡地响了。
亡灵低语直接冲进脑海——画面闪现:二十年前的雨夜,焚化炉前跪着一个人。是赵无涯。他手里捧着一个骨灰坛,上面写着“陈望川之骨”。他把骨灰倒进模具,混入暗红色树脂,压制成一张车票。编号001。
那是用我父亲的骨灰做的。
金手指还在震动,信息不停涌入。我知道了,这张票不是通行证,是祭品。它锁着一段记忆,也锁着三百个死婴的执念。
隧道尽头传来滑轨声。
一辆漆黑的列车从黑暗中滑出,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它停在检票口后方,所有车门同时打开。
车厢内没有灯,却泛着幽光。三百具婴儿尸体悬浮在半空中,胸口嵌着黑玉扳指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在微弱闪烁,像是心跳。
最后一排座位上,有个孩子背对着门口坐着。七岁左右,穿着旧式校服。他手里拿着炭笔,在纸上画画。
画的是暴雨中的城市。街道扭曲,建筑倾斜,天空裂开。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站在原地,没动。
那些婴儿突然睁开了眼。
眼球全白,嘴唇微张。几百个声音叠在一起,直接撞进意识里:
“爸爸,救我们。”
那一瞬,我感觉胸口被砸了一拳。呼吸停住,手指僵硬。脖颈上的纹路剧烈跳动,往肩膀蔓延。黑玉扳指发烫,烫得皮肤快要焦了。
墙上又出现了字。
血从墙面渗出来,慢慢拼成三个字:别回头。
刚消失,又浮现。再消失,再出现。频率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一片红影。
远处又传来列车声。
另一束灯光刺破黑暗,快速逼近。哭声更清晰了,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和喘息。
赵无涯站在闸机旁,投影已经开始模糊。他的右臂没了,肩部只剩半截金属关节露在外面。但他还在笑。
“你撕了票,可逃不掉。”他说,“他们认的是你这个人,不是名字。”
我没理他。
眼睛盯着车厢里的那个孩子。他还坐在那里画画,笔尖没停。画纸上,雨下得更大了。一滴水从隧道顶部落下,正好滴在纸上,墨迹晕开,像血。
“爸爸……”婴儿们又开口了,声音整齐得可怕,“留下来。”
我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
地面很稳,靴子踩在金属板上发出闷响。第二步,第三步。离车门还有五米。
墙上的“别回头”开始抖动,字迹拉长变形,像要挣扎什么。
第四步。
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变重了。
第五步。
车厢里的孩子终于停下笔。他没回头,只是把手里的画轻轻放在膝盖上。
画面上,城市已经塌了大半,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殡仪馆。门前站着一个人影,穿黑色战术背心,手里拎着枪。
那是我。
第六步。
我走到车门前,低头看着第一具浮尸。婴儿的脸很小,眼睛闭着,胸口的扳指碎片闪了一下。我能感觉到它的频率,和我体内的那枚在共振。
第七步。
我伸出手,想去碰那块碎片。
就在指尖快要触到的时候,所有婴儿同时转头,齐刷刷看向我。
“爸爸!”他们喊得更大声了,“别走!”
脑子里像炸开一样。金手指失控了,大量记忆碎片强行灌入。我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全身插满管子;我看到母亲抱着婴儿哭喊;我看到赵无涯把我放进培养舱,说“这次一定要成功”。
我退了一步。
手收回,握成拳。
车门开始缓缓关闭。
那孩子依旧没回头,但他抬起手,在空气中轻轻点了一下。像是按下了某个按钮。
整列列车开始震动。
车厢内的尸体缓缓下降,双脚落地。他们站成一排,面向我,胸口的碎片同步亮起红光。
赵无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救不了他们。你也救不了自己。”
我没回头。
盯着那扇即将合拢的门。
门缝只剩三十公分了。
二十公分。
十公分。
在最后一道缝隙即将消失时,那孩子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过脸,露出半边脸颊。
那是我的脸。
七岁时的脸。
他看着我,嘴角一点点扬起。
车门关上了。
列车启动,无声滑入黑暗。灯光渐远,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隧道恢复安静。
只有墙上的字还在闪。
别回头。
别回头。
别回头。
赵无涯的身影开始消散。他站在原地,只剩下一个轮廓。那只掉落的机械手掌还在积水里,指尖朝向列车离开的方向。
我站在原地,双手垂着,呼吸很慢。
脖子上的纹路还在跳。
扳指烫得厉害。
我不敢低头看自己的手。
怕看见它在抖。
远处又传来轨道震动。
新的列车正在靠近。
灯光再次从黑暗中照过来。
这一次,我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