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
萧锦宁推开东宫密室的门,衣袖带进一阵冷风。她刚从三皇子府回来,指尖还沾着泥土和水汽,腰间的玉佩贴着肌肤,有些发烫。她没有点新烛,只站在门边缓了口气,目光落在案前那盏半明不灭的灯火上。
齐珩听见动静,立刻起身迎过来。他穿着玄色常服,外披一件银线滚边的长衫,手里捧着一个黑檀木匣。见她进来,声音放得很轻:“你回来了。”
她点头,没说话。
他将木匣递到她面前。“明日就要出发,这是给你准备的。”
她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件银丝软甲,质地细密,泛着冷光。她伸手摸了下,触感冰凉柔韧,像是用极细的金属丝织成。
“天山冰蚕丝做的,”他说,“能挡暗器,穿在内衫下面不显形。”
她低头看着软甲,手指慢慢抚过表面。忽然间,她闭了眼,心神沉入识海,发动“心镜通”。
齐珩站在她面前,脸上是平静的关切,可心底却有一句话清晰浮现——
“宁可断我一臂,也要护她周全。”
她睁开眼,抬眸看他。
那一瞬,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不是感激,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更深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她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他衣襟,用力一扯。
中衣被拉开,露出他左胸下方的皮肤。那里有一道淡金色的印记,形状像两股缠绕的藤蔓,末端分叉,正好与她腰间玉佩背面的纹路完全吻合。
她盯着那印记,声音很稳:“殿下可知,这叫‘同心蛊’?”
齐珩瞳孔微缩,终于变了脸色。他没有躲,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她。
“不是什么护身符咒,也不是巧合。”她松开手,却没有后退,“是命连着命的东西。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痛。一人死,另一个活不了。”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是我发现的。”她摇头,“是你第一次握住我的手,在枯井边上说‘我信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那时我以为是错觉,现在才知道,那是蛊在回应。”
他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你想让我留在京城,安安全全地等你回来。”她将软甲从匣中取出,叠好,转身放在案上,“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她拿起软甲,绕到他身后,抬手为他披上。动作很慢,也很认真。银丝滑过肩头,贴住手臂,她亲手系上内衬的扣带,指尖擦过他的锁骨。
“你说要护我。”她站到他面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你可曾想过,我也想护你?”
他呼吸一滞。
“一起去,一起回。”她说,“若你死,我不独活;若我亡,你也难安。这蛊,早就在我们第一次握手指天时,种下了。”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烛火映在墙上,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几乎重叠。齐珩看着她,眼神从震惊转为震动,最后变成一种沉沉的暖意。他抬起手,似乎想碰她的脸,却又停在半空。
“你不怕吗?”他问,“跟着我去北境,不只是打仗。三皇子背后还有人,淑妃未除,五皇子蠢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这一趟,未必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她点头,“所以我更要跟你去。”
“你不该冒这个险。”
“我已经冒了十二年。”她嘴角微微扬起,“从被推下枯井那天起,我就再没想过活着躲在哪里等别人救我。我要的不是保护,是并肩。”
他望着她,许久没动。
然后,他忽然笑了下。不是冷笑,也不是敷衍,而是真正释然的一笑。他抬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掌心有些凉,指腹带着常年握扇留下的薄茧。
“小时候生病,太医说我活不过十五。”他低声说,“后来装病八年,人人都当我是个废太子。可我一直在等一个人——能看透我伪装,也敢踩进我泥潭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现在我找到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覆在他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上。
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再开口。
外面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案上的软甲泛着微光,像一层不会融化的霜。
齐珩缓缓收回手,转身走到墙边柜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他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萧锦宁。
“这是我这些年试过的解毒方子,都记在里面。”
她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纸页泛黄,字迹有深有浅,有些地方被反复涂改,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
“不是给你的保命符。”他看着她,“是托付。”
她合上瓶盖,收进袖中。
他又从腰间解下一枚铜牌,只有半个手掌大,正面刻着一条盘龙,背面是一串数字编码。他将铜牌放进她手中,五指合拢包住她的手背。
“东宫死士归你调遣。”他说,“令牌在你手里,他们就会听你号令。”
她握紧铜牌,指节泛白。
“别做傻事。”他看着她,“如果有危险,立刻撤。不要硬撑,不要逞强。”
“那你呢?”她反问,“你会吗?”
他没回答。
她也不追问。她知道答案。
她只是重新走到他面前,伸手整理他肩上的软甲,确认每一处都贴合妥当。然后她退后一步,行了一个正式的礼。
“属下萧锦宁,领命随行。”
他看着她,终于伸出手,将她扶起。他的手很稳,力道也不重,但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答应我一件事。”他说。
“你说。”
“不管发生什么,别丢下我。”
她抬头看他,眼睛很亮。
“我从没打算丢下你。”她说,“从今往后,生死同路。”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
这时,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马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齐珩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萧锦宁。她已经背上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药囊和几件换洗衣物。她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门。
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室内的闷热。天边已有微光,灰蓝色的天空下,庭院静悄悄的。一辆黑色马车停在院中,车帘低垂,四匹黑马站立不动。
他们并肩走出密室,踏上台阶。
就在即将登上马车时,萧锦宁忽然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了眼东宫的大门。那扇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兽在晨光中泛着冷色。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下腰间的玉佩。
然后她转身,掀开车帘,先一步上了车。
齐珩跟在她后面进去。车厢不大,两人坐在一起,膝盖几乎相碰。车夫挥鞭,马蹄敲击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车子缓缓启动。
萧锦宁靠在角落,闭上眼。她感到身边的人也在调整姿势,靠近了些。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男子的气息传来,是齐珩身上的味道。
她没动,也没睁眼。
但她的右手,悄悄伸进了袖中,握住了那枚铜牌。
车子驶出宫门时,天边刚刚泛白。
第一缕阳光照在车辕上,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