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算温和,但游乐园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慵懒和寂静。
这个时间点,别说他们这个偏僻角落,就是入口广场和儿童区那边,恐怕也见不到几个游客的影子。
林逸靠在控制室的门框上,望着空无一人的旋转木马平台。
那断断续续的童谣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干脆伸手关掉了音乐,只留下木马在电机带动下,发出单调的“嘎吱”声,缓慢地上下起伏,徒劳地转着圈。
“省点电费。”
旁边传来张大爷沙哑的声音。
林逸转头,看到张大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端着那个巨大的塑料茶杯,慢悠悠地呷着浓茶,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停止播放的喇叭。
“这地方,早上鬼影子都没一个。”
张大爷又灌了一口茶,咂咂嘴,语气里听不出是抱怨还是陈述事实,“也就下午两三点后,可能会有几个溜娃的婆娘带小孩过来,嫌那边小火车排队,图个清静,来坐两圈。”
林逸顺着话头问道:“张大爷,您在这儿干很多年了吧?
这游乐园……一直这样?”
“哼,”
张大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点看透世事的嘲弄,“十来年喽。
刚开那会儿,也风光过两天,人山人海。
后来?
东边建了那个什么奇幻谷,西边又来个海洋王国,都是新鲜玩意儿,谁还来这老破小?”
他抬手指了指周围:“你看这些家伙什,都多少年的老古董了。
维护?
也就是坏了才修,能转就行。
王经理他们啊,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就等着哪天开发商看中这块地,打包卖掉了事。”
这话说得直白,却也印证了林逸的观察。
这“星光欢乐世界”,确实像一位在沉默中等待最后时刻的老人。
“那……我们这旋转木马,平时有人玩吗?”
林逸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它?”
张大爷用下巴点了点那些掉漆的木马,“一天能有个三五个人上来转一圈,就算烧高香喽。
有时候,一连几天都开不了一次张。
也好,清闲。”
一天三五个人?
甚至可能零收入?
林逸心里暗暗叫苦。
这要攒到一百逍遥点激活系统功能,得等到猴年马月?
更别提那一万点才能初步激活的“顷刻永恒印”了!
张大爷见林逸没说话,只是看着木马发呆,以为这年轻人是嫌弃这里太冷清、没前途,便难得地多说了两句:“小伙子,既来之则安之。
这活儿虽然挣不到大钱,但也饿不死。
混个社保,图个安稳。
比你在那些大楼里天天对着电脑强,起码……咳,起码空气好点。”
这朴实的安慰让林逸哭笑不得。
他总不能说,大爷,我指着这破木马拯救世界呢。
“谢谢张大爷,我明白。”
林逸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缓缓转动的平台。
空气是好,可他要的不是安稳,是那渺茫世界中一线“归来”的希望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渐渐升高,园内其他区域似乎也多了些零星的声响,但传到西南角,已然微不可闻。
林逸耐着性子,一边熟悉着这简陋无比的操作,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尝试与系统、与印记建立更清晰的联系。
那点微弱的真灵感应始终存在,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会熄灭,却又顽强地燃烧着。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第一个“有缘人”的到来,等待收集那传说中的“意”与“念”,看看这现实世界破旧旋转木马产生的情绪,究竟能转化出几个“逍遥点”。
这开局,比在青冥大陆时,似乎还要令人绝望。
但林逸的眼神却并未黯淡。
他经历过更深的绝望,也亲手创造过奇迹。
这一次,不过是换了一个战场,换了一种规则。
“总会有人来的。”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临近中午,阳光变得有些毒辣时,旋转木马外围那条稀疏的林荫小道上,终于出现了人影。
一个穿着朴素、面色憔悴的年轻母亲,拉着一个大约四五岁、同样没什么精神的小男孩,正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
小男孩似乎对周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低着头,任由母亲牵着。
他们的目光,偶尔会扫过这个唯一还在运转的、看起来还算“温和”的设施。
林逸精神一振,站直了身体。
生意……不,是“机缘”,似乎上门了。
就在林逸调整好面部肌肉,准备挤出这辈子最和善的笑容迎上去时。
【警告!
逍遥仙府本源法则连接极度不稳,维系能量濒临枯竭。
【若无“意”与“念”之资粮补充,一炷香后,系统将被迫进入沉寂状态,直至能量恢复至最低运行阈值。
【为维持最后连接,将对宿主施加警示:身魂逆转,行止倒悬,持续至能量补充达标。
熟悉的冰冷提示音如同惊雷,在他脑海直接炸响!
林逸嘴角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起来,感觉一股诡异的颠倒之力已经开始在四肢百骸隐隐发作。
倒立?
在这现实世界的游乐园里?
被张大爷和可能出现的游客当成猴子看?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等等!
有客人!
马上就有资粮了!”
林逸在心中狂吼,几乎是以意念燃烧的力度向系统传递着信号。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如同上了发条般,“噌”地一下从控制室门框上弹起,脸上瞬间绽放出堪比春日暖阳、能融化冰雪的灿烂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就迎向了那对刚刚走近的母子。
“欢迎光临星光欢乐世界梦幻旋转木马!”
林逸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热情,与他刚才靠在门框上懒散的样子判若两人,“小朋友,喜欢旋转木马吗?
我们这可是园区里最经典、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哦!”
年轻的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紧了紧拉着孩子的手,有些局促地看了看眼前过分热情的年轻工作人员,又看了看那油漆斑驳、略显陈旧的木马平台。
小男孩则微微抬起头,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又低下头,小手拽着母亲的衣角。
“呃……我们就是看看,孩子好像有点没精神……”
母亲委婉地说道,似乎有离开的打算。
林逸心头一紧,那该死的颠倒感更清晰了,他甚至感觉血液有点往头顶涌的迹象。
“别啊姐!”
林逸赶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语速加快但清晰,“您看这大中午的,太阳多晒,让孩子上来坐两圈,吹吹风,放松一下多好!
我们这木马速度平稳,音乐轻柔,最适合安抚情绪了!”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侧身引路,手势标准得像是受过专业培训:“您瞧这匹白色的小马,多神气!
还有这个彩虹马车,可是我们这的明星座驾,拍照特别出片!”
为了增加说服力,林逸甚至暗中调动了那微乎其微的真灵感应,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带上一点点源自“霎时永恒印”的安抚韵律虽然效果可能比清风拂面还弱,但总比没有强。
或许是林逸的热情感染,或许是孩子那一点点好奇被勾起,又或许是母亲确实想找个地方让孩子歇歇脚。
年轻母亲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眼神中终于透露出一点想玩意思的儿子,轻声问:“小宝,想坐吗?”
小男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
请这边购票,一位二十元,儿童大人同价。”
林逸心中狂喜,感觉那即将降临的倒立惩罚似乎暂停了攻势,但危机远未解除。
他手脚麻利地打开控制室的小窗口,接过母亲递来的纸币,验钞、撕票、找零,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来,小朋友,小心台阶,我扶你上去!
喜欢哪匹自己挑!”
林逸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小男孩抱上了一匹看起来相对完好的棕色小马,还细心地帮他检查了一下安全栏。
“姐,您也可以上去陪着,那边有马车可以坐。”
林逸贴心地提醒。
母亲见状,也放下心来,选择了小男孩旁边的马车坐下。
【检测到微弱“期待”意念,连接稳定性微弱提升。
惩罚机制暂缓,请宿主尽快完成服务,汲取有效资粮。
有戏!
林逸不敢怠慢,回到控制台,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钮。
悠扬的童谣再次响起,伴随着电机嗡嗡的声响,旋转木马缓缓启动,上下起伏,开始转动。
阳光透过顶棚的缝隙洒下,在斑驳的木马和乘客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林逸紧紧盯着平台上那对母子,尤其是小男孩的表情。
起初,孩子还有些拘谨,小手紧紧抓着扶手。
但随着木马旋转,微风拂面,叮咚的音乐在耳边回荡,他紧绷的小脸渐渐放松,嘴角甚至开始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旁边的母亲看着孩子的变化,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检测到“愉悦”情绪,“放松”意念。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如同天籁!
虽然每次只有可怜的01点,但积累起来,就是希望!
那该死的倒立惩罚的威胁,正在一点点消退!
林逸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有点湿冷,竟是刚才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
他靠在控制台边,看着那缓缓旋转的木马,听着那走调但此刻却无比顺耳的音乐,心情复杂难言。
想他林逸,曾掌逍遥洞天,言出法随,此刻却为了这零点几的“逍遥点”,在这破旧的游乐园里,对着一对普通母子使出了浑身解数。
这反差,真是大到没边了。
“不过……总算开始了。”
他望着木马上那孩子渐渐明亮的眼睛,低声自语。
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虽然微小,但却是从零到一的关键。
旋转木马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圈,而在林逸的感知里,那条连接渺茫玄幻世界与平凡现实的细线,似乎也因此,变得稍微坚韧了那么一丝丝。
旋转木马缓缓停下,音乐也恰好在一个略显突兀的音符上结束。
那对母子从平台上走下来时,神态却与上去前判若两人。
小男孩脸上再无半点萎靡,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松开了妈妈的手,竟在原地蹦跳了两下,兴奋地指着木马喊道:“妈妈!
我还要坐!
我一点都不累啦!
浑身是劲!”
年轻的母亲也是一脸惊异,她原本眉宇间带着的疲惫和憔悴竟一扫而空,感觉像是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醒来,通体舒泰,连日的腰酸背痛也减轻了许多,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轻快感。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诧异道:“奇怪……是坐这木马吹吹风的缘故吗?
好像……真的精神多了。”
她自然想不到什么灵气滋养、法则淬体,只能将这份神奇的变化归功于眼前这个服务格外热情周到的年轻工作人员和这次放松的体验。
她拉着还在兴奋状态的儿子,对林逸由衷地笑道:“小哥,你这服务真好,带孩子玩了一圈,我自己也像充了电似的。
谢谢你啊,下次我们还来!”
林逸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心里却明镜似的,这显然是旋转木马那“安神静心,固魂培元”的微末效果在现实世界的体现,虽然远不如青冥大陆那般神异,但驱散普通人一点疲惫、提振精神还是绰绰有余的。
“您太客气了,欢迎下次光临。”
他笑着回应,目送着母子俩有说有笑、脚步轻快地离开。
【叮!
服务完成。
成功汲取愉悦、放松、惊奇等意念资粮。
【累计获得逍遥点:21点。
【逍遥仙府连接稳定性微弱提升,能量枯竭危机暂时解除。
惩罚机制已撤销。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让林逸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虽然只有21点,距离一百点开启基础功能依旧遥远,但总算是在这现实世界迈出了汲取“资粮”的第一步,稳住了最基本的局面。
他刚松了口气,一转头,就对上了张大爷那双浑浊却此刻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
张大爷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他那巨大的茶杯,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第一次认识林逸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刚才林逸那套行云流水、热情洋溢到近乎“浮夸”的服务,以及那对母子离开时判若两人的精神状态,他都看在眼里。
“嘶……”
张大爷吸了口凉气,绕着林逸走了半圈,咂着嘴道:“好小子……没看出来啊!
你这……天生的吃这碗饭的料啊?
那嘴皮子,那笑脸,那伺候人的劲儿……我的老天爷,我老张在这破地方看了十几年大门,就没见过你这么能来事儿的!”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点着林逸,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就刚才那架势,倒退二十年,让我年轻那会儿,我也学不来!
你这简直了……就是为了干这个而生的?”
林逸被张大爷这番“高度评价”说得哭笑不得,脸上只能挤出一点干笑,含糊地解释:“大爷您过奖了,我就是……就是觉得人家来玩,总得让人家觉得钱花得值吧……没什么特别的。”
他心里暗道:我总不能说,刚才不快点儿,系统就要罚我倒立绕场一周了吧?
“值!
太值了!”
张大爷似乎还沉浸在那份“震撼”中,摇着头坐回他的破藤椅,喃喃自语,“二十块钱坐一圈,能让人坐出脱胎换骨的感觉……邪门,真邪门……看来这破木马,以后说不定还真能让你盘活喽……”
林逸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寂静下来的旋转木马。
斑驳的木马在午后的阳光下静静伫立,但在林逸眼中,它们似乎不再那么破败,反而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连接两个世界的奇异光泽。
开局艰难,但希望的火苗,总算没有熄灭。
他暗自握了握拳,感受着那21点逍遥点带来的微弱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