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20号,周日,星光城。
林母一边麻利地将带来的食材归置到小厨房的角落,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你看看你,这屋子乱的,就知道对着电脑,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上次回来给你买的水果,是不是又放到烂了也没想起来吃?”
林父则沉默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板上的灰尘,动作不算熟练,但很仔细。
林逸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鼻尖又是一酸,连忙低下头,扒拉着碗里母亲刚给他盛的、还冒着热气的鸡汤。
味道很家常,却比他吃过的任何灵食珍馐都更暖胃暖心。
“小逸啊,”
林母坐回桌边,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妈知道你们年轻人压力大,可也不能这么熬。
你看你瘦的,脸色这么差。
要是这工作太累,咱就不干了,身体要紧。”
林父也停下动作,看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林逸咽下嘴里的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爸,妈,我没事,就是前段时间项目忙,熬了几天,现在已经快结束了。”
“每次问你都说快结束了,这都多久了?”
林母叹了口气,夹了一大块鸡肉放到林逸碗里,“你王阿姨家儿子,以前也干这个,后来熬出胃病,现在转行去管他们那边的公园了,听说清闲不少。
你说你,当初要是听我们的,考个公务员……”
“妈……”
林逸有些无奈,这种熟悉的唠叨,此刻听来却让他无比贪恋。
林父这时突然开口,打断了母亲的絮叨,语气带着一种朴实的关切:“说这些没用。
小逸,你要是真觉得这行太伤身体,不想干了,我跟你妈也商量过。
你记得你陈叔吗?
就是以前住咱家楼下,后来搬去郊区那个。”
林逸愣了一下,点点头,印象里是个挺和气的长辈。
“他前阵子打电话来,说他们那边新开了个挺大的游乐园,正在招人。
好像是什么……设施管理还是什么的,听着不像你现在这个这么费脑子。”
林父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虽说工资可能没你现在高,但听说工作轻松,环境也好。
你要是愿意,我帮你问问?”
游……游乐园?
林逸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心脏像是被重锤擂了一下,咚咚直跳!
游乐园?
怎么会这么巧?
他刚刚还在为如何激活那个该死的、只剩一个旋转木马图标的“逍遥仙府系统”而发愁,为如何获取启动的“逍遥点”而绝望父母竟然就在这个时候,提到了一个游乐园的工作机会?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他脑海中那枚“刹那永恒印”,或者这个被打回原形的系统,在冥冥之中影响着什么?
这就是在这个灵气枯竭的世界,获取“逍遥点”的途径?
林母见儿子反应这么大,以为是嫌弃工作不好,连忙解释道:“就是先去试试,又不是定死了。
你要是不喜欢,咱再找别的。
总比你这样把身体熬坏了强……”
林逸却仿佛没听见母亲后面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追问道:“爸,是……哪个游乐园?
具体是做什么的?”
林父有些意外于儿子的激动,但还是如实说道:“叫……星光欢乐世界,在城东新开发区那边。
你陈叔说,好像是管理里面的那些游乐设施,维护秩序什么的,具体他没细说。
你要是真有兴趣,我明天就给他打个电话详细问问。”
林逸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难道管理现实的游乐园,也能为系统提供能量?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接触、甚至“改造”现实世界游乐设施的跳板?
无论如何,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是他在这个绝灵之地,可能找到的唯一一条,重新连接青冥大陆、履行“归来”承诺的路!
他看着父母关切中带着些许困惑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某种炽热的光彩:
“爸,妈,帮我问问吧。
这个工作……我很有兴趣!”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刚刚崩溃落泪的脆弱青年,眼神深处,仿佛又有了那位执掌一宗、凝固时空的逍遥之主的影子。
当林母还想再劝他多考虑几个备选方案时,林逸已经当着他们的面,拿起手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推掉了所有正在接洽或已收到入职邀请的工作机会。
“李总,感谢厚爱,但贵司的岗位与我个人规划有出入,抱歉……”
“王经理,面试机会谢谢,我已有其他安排,不再考虑了……”
“张总监,offer我心领了,但很遗憾无法接受,祝您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他甚至没有过多解释,语气礼貌而疏离,带着一种与昨日脆弱截然不同的决断。
每一个电话挂断,都让旁边的林母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担忧。
“小逸,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
那些工作多好啊,大公司,待遇也不错,你怎么说推就全推了?”
林母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游乐园的工作还没影呢,万一不成,你这不是……”
“妈,”
林逸放下手机,目光沉静地看向母亲,“不会有万一。”
他的眼神深处有一种难以动摇的东西,那是经历过天地倾覆、执掌过一方洞天后留下的痕迹,虽力量不再,但心志犹存。
“星光欢乐世界,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
林父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儿子,他敏锐地察觉到,儿子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昨晚那个情绪崩溃的年轻人,而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决心的战士,目标明确,义无反顾。
他拉了拉还想说话的妻子,缓缓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逸就被母亲从被窝里叫了起来。
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下肚,又被父亲塞了个洗好的苹果,他就在二老既担忧又期盼的目光中,跟着父亲出了门。
陈叔是个面相和善的微胖中年,住在城西一个老小区。
见到林逸,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地拍了拍林逸的肩膀:“老林,这就是小逸吧?
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
不像我家那小子,整天就知道瞎混。”
寒暄几句后,陈叔便切入正题:“星光欢乐世界那边,我有个老伙计在管理层。
他们那游乐园,唉,说起来也是老黄历了,开了十几年,设备旧,地方又偏,现在年轻人谁还去那儿玩啊?
也就周末有些带孩子来图个清静的。
他们一直在招人,稳定就行,要求不高。”
他看向林逸,语气带着长辈的关怀:“小逸啊,陈叔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听说你之前搞那什么电脑程序,厉害得很。
不过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那游乐园工作简单,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是看着设备,引导一下游客,权当是换个环境,养养精神。
你要是觉得还行,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见见工?”
林逸压下心中的波澜,连忙点头:“谢谢陈叔,给您添麻烦了,我觉得挺好,想去试试。”
“哎,这就对了!
聪明人就得知道变通!”
陈叔显得很高兴,当即拿出手机联系了一番。
半小时后,林逸和父亲跟着陈叔,站在了“星光欢乐世界”的大门口。
锈迹斑斑的卡通招牌,褪色的彩旗,以及门口检票亭里打着哈欠的工作人员,无不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息。
园内传来一些老旧设备运行时单调的机械噪音,偶尔夹杂着几声稀疏的孩童嬉笑,更反衬出这里的冷清。
陈叔的那位“老伙计”,是个穿着略显皱巴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王经理。
他显然对陈叔很客气,简单问了林逸几个问题,见林逸应答得体,看着也踏实,便爽快地拿出一份表格。
“行,小伙子看着就精神。
我们这儿现在正缺人手,特别是梦幻旋转木马那边,地方偏,平时没什么人,就一个老张头看着,他年纪大了,总得有个年轻人搭把手。
你要是没意见,今天就先熟悉熟悉环境,办个入职?”
王经理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事务性的干脆。
“梦幻旋转木马?”
林逸心头一跳,这名字……还真是直白。
“对,就西南角那个。
活儿简单,就是看着设备别让小孩乱爬,开关机器,保持卫生。”
王经理挥挥手,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林逸自然没有异议,迅速填好了表格。
父亲又再三感谢了陈叔和王经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还悄悄塞给林逸几百块钱,低声嘱咐他买点好吃的。
送走父亲和陈叔,林逸在王经理指派的一个年轻工作人员带领下,朝着游乐园的西南角走去。
越往深处走,越是冷清。
道路两旁的绿化缺乏修剪,显得有些杂乱。
一些大型刺激类设备甚至直接停运,蒙着防尘布,像沉睡的钢铁巨兽。
终于,在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后面,林逸看到了他的“辖区”“梦幻旋转木马”。
一个直径大概十米左右的圆形平台,漆色斑驳,露出底下暗沉的铁锈。
平台上,立着十来匹形态各异的木马,只是这些木马大多掉了漆,露出灰白的木头底色,马鬃和马尾的塑料丝也耷拉着,毫无生气。
顶棚是简陋的彩色玻璃钢材质,积了一层灰,边缘还有破损。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靠在入口栏杆上,眯着眼打盹,脚边放着一个泡着浓茶的塑料杯。
带领林逸的年轻同事喊了一声:“张大爷,来新人了!
林逸,以后跟你搭班!”
张大爷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林逸,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年轻同事对林逸耸耸肩,低声道:“张大爷就这脾气,人不错,就是不爱说话。
这地方就这样,清闲得很,开关在那边控制室,简单得很,自己琢磨下就会了。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有事用对讲机喊。”
说完,年轻同事便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里的“闲散”气息传染。
林逸独自站在这个荒僻的角落,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设备的单调音乐。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呆滞破旧的木马上,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轮回旋转木马】:安神静心,固魂培元,体验轮回真意,夯实道基之无上设施。
【梦幻旋转木马】:启动时上下缓慢起伏,伴随劣质喇叭播放的、断断续续的童谣,偶尔会卡顿。
功效大概是……治疗失眠?
这天壤之别,让林逸有种强烈的荒诞感。
他走到小小的控制室里,里面只有一个红色的启动按钮,一个停止按钮,一个调节音量大小的旋钮,以及一个控制整体旋转的拉杆。
简单到令人发指。
“也好……”
林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吐槽欲,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万丈高楼平地起,逍遥仙府……不也是从一个破院子和一头驴开始的么?”
“这里,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青云镇!”
“这个破木马,就是我的第一个奇葩设施!”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意识再次尝试沟通脑海中那枚沉寂的“刹那永恒印”和那个简陋的系统界面。
这一次,当他看着眼前真实的、尽管破旧却切实存在的旋转木马时,眉心那点真灵的温热感,似乎比对着电脑屏幕时,要清晰了那么一丝。
林逸的手掌紧紧贴着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表面,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眉心那点微弱的真灵感应中。
脑海中,那枚“瞬息永恒印”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丝,而那个简陋的系统界面,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微微波动起来。
【检测到基础法则载体……低契合度……可连接……】
一段断续的意念流入林逸的心神,比之前的提示更加模糊,却带着一种实质性的指向。
【解析载体结构……“旋转木马”可转化为初始道基……】
【激活需消耗逍遥点:100。
【当前逍遥点:0。
【获取途径检测……可汲取此方天地游离之意与念……微弱……需引导汇聚……】
【初步激活瞬息永恒印,需逍遥点:。
一万点!
林逸心头一震,猛地睁开眼,看向眼前这破旧不堪的木马。
游离的“意”与“念”?
是指游客在这里产生的情绪和念头吗?
在这鬼地方,一天能有几个人?
而且,系统竟然真的能对现实世界的物体起反应,甚至提到了“转化”?
还有那个“道痕修复”
一个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
刚回来,父母就“恰好”到来,带来了关怀,又“恰好”提到了一个游乐园的工作。
而这个世界,偏偏就有一个濒临倒闭、拥有“旋转木马”的游乐园,让他能轻易获得一个与之相关的职位。
现在,这看似毫无灵气的普通设施,竟然能被系统识别为“基础法则载体”?
他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还是说……这里,依然是他那个未完成的《逍遥游乐园策划与模拟程序》的内部?
一个更加逼真、连父母的情感都能模拟出来的高级幻境?
甚至……是“瞬间永恒印”根据他潜意识创造的一个缓冲地带?
眼前的斑驳锈迹,指尖冰凉的触感,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和尘土味道,都无比真实。
张大爷在不远处打了个哈欠,嘟囔着翻了个身,一切自然的毫无破绽。
可系统那冰冷的提示,以及脑海中那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永恒印记,又在顽固地提醒他,青冥大陆的一切不是虚妄。
真相是什么?
如果这里真是程序,那“通关”条件是什么?
攒够一万逍遥点,激活印记?
如果这里就是现实,那这系统的运作方式,这所谓的“意”与“念”,又该如何在这个绝灵之地理解?
林逸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掉漆的木马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或许,正如系统提示所言,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条看似荒谬的路,是眼下唯一可见的、可能通往“归来”的方向。
无论是真实的救赎,还是虚拟的囚笼,他都只能沿着这条用“逍遥点”铺就的路,走下去。
他轻轻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启动按钮。
电机沉闷的启动声响起,伴随着某种齿轮摩擦的涩响。
平台缓缓转动起来,那些呆滞的木马开始上下起伏,动作迟缓而笨拙。
顶棚上,几盏昏黄的小彩灯闪烁起来,旁边一个老旧的喇叭里,断断续续地飘出音调失真的童谣。
在这荒僻的角落,这破旧的旋转木马,如同一个垂暮老人,用尽力气演绎着最后一点热闹。
林逸静静地看着,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堆破铜烂铁,而是一个等待点燃的、沉睡的道则。
他开始盘算,如何在这极度的萧条中,收集那微不足道的“意”与“念”。
第一个“顾客”,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