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话语如同在四位仙帝和三位始祖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并无涟漪,而是席卷神魂的滔天巨浪。
世界是残次品?
创世者在修复?
他们过往的一切认知、坚持、道争,在此等真相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荒谬,甚至……可笑。
然而,亿万年形成的固有观念不是一时所能扭转。
煌天帝强压下心神的剧震,目光扫过下方虽然被林逸暂时稳定住、但依旧能感受到外界法则哀鸣的逍遥城,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与质疑:
“就算…就算你所言非虚!
但你看看这逍遥!
它带来的,难道就是正确的秩序吗?
这些…这些沉迷于玩乐、付费挨揍、心魔缠身之人,这便是在你的修复之下,众生应有的模样吗?
这所谓的逍遥,究竟给了他们什么?!”
他的质问,带着最后的不甘与固执,也问出了在场其他几位巅峰存在心底最深的疑惑。
若世界需要拯救,为何是以这种看似“离经叛道”的方式?
林逸闻言,并未立刻反驳,他脸上的疲惫之色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神色。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面对苍穹的裂痕,而是望向了下方的逍遥城,望向那些在“颠簸”中逐渐稳住身形,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却更多是信任与坚定目光望向他的门人弟子、修士居民。
“给了他们什么?”
林逸轻轻重复了一句,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真正舒心而平和的笑意,“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逍遥城,甚至透过尚未完全平复的空间涟漪,传向了更远方那些与逍遥宗命运相连的界域。
“不如,请他们自己来告诉诸位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某种无声的号令被引动。
嗖!
嗖!嗖!
一道道身影,从逍遥城的各个角落,从那些刚刚恢复平静的设施旁,从殿宇楼阁之中,毫不犹豫地腾空而起,化作道道流光,坚定地飞向林逸所在的方向,然后,静静地悬停在他的身后。
为首的,正是柳清瑶。
她依旧穿着那身代表执役身份的素雅长裙,容颜清丽,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明亮。
她并未看向四位仙帝,而是深深望了林逸一眼,然后转向仙帝们,盈盈一礼,声音清越如泉:
“晚辈柳清瑶,原苍梧城一商贾之女,资质平平。
逍遥予我,非仅安身立命之所,更是一方可凭本心行事、以能力获尊重的天地。
在此,我掌一方事务,见万千修士于此地或破心魔、或得感悟、或明己道。
此间秩序,非冰冷律条,而是予人选择、助人向上的活的规则。
此乃逍遥予我之价值与尊严。”
紧接着,一股精纯磅礴却又中正平和的魔气涌动,厉万劫一步踏出,身形伟岸,面容肃穆。
他先是对林逸深深一躬,然后昂首看向仙帝,声音沉浑:
“老夫厉万劫,曾为祸世魔头,罪孽深重。
逍遥予我,非是力量,而是新生!
于诸魔鉴心阁中,老夫直面毕生罪业,散尽魔元,重塑道基。
此地道则,容我赎罪,予我向善之途。
此乃逍遥予我之解脱与救赎。”
顾可心脚踏祥云,无垢仙心自然流转,散发出纯净无瑕的气息。
她巧笑嫣然,却语带机锋:“仙界视下界如草芥,视飞升者为资粮。
可在我师尊的逍遥城,无论来自青冥大陆,还是飞升界琉璃净土,无论真仙还是练气,入此门者,皆依规则行事,凭自身争取机缘。
逍遥予我等,是公平!
是超脱出身、血脉、旧有阶层的,众生皆有可能的希望!”
“说得好!”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正是体修大汉石镇岳,他晃了晃刚刚在撼岳锤下变得更结实的臂膀,咧嘴笑道,“在俺们这儿,想变强?
不用拼爹拼祖宗,去排队!
去挨揍!
去秘境里搏杀!
只要你敢拼,就有机会!
逍遥给俺的,就是这条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通天之路!”
“还有俺!”
一个曾经的黑水镇修士,如今气息已达金丹境,激动地喊道,“俺以前卡在筑基巅峰几十年,都快绝望了!
是在百折不挠试炼场里,一次次死,一次次总结经验,硬生生磨到了金丹!
逍遥给俺的,是突破桎梏的可能!”
“还有我!”
一个曾在五行战车中领悟五行生克,功法大进的修士接口。
“还有我们!”
一群刚从幽海荡魂船出来、神识明显凝练不少的修士齐声高呼。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飞升界“暂驻之柩”的伏界老人、青松道人等人也显化身影,伏界老人抚须叹道:“老朽苟延残喘于暂驻之柩,本为等死。
是林宗主,是这逍遥法则,让我等看到了延续道途、甚至一窥更高境界的曙光。
此乃予绝望者以生机。”
曾经敌对的玄骨道人、烬灭婆婆等凝世玄檀成员,此刻虽神色复杂,却也远远现身。
玄骨道人冷哼一声,却带着一丝服气:“此子…林宗主的规则,虽怪异,却直指大道本质。
在此地,哪怕是对手,亦需遵守规则竞争。
逍遥…予了我等一个相对公平的竞技场,胜败皆明,倒也痛快!”
就连那“诸魔鉴心阁”中,也传出了业魔主祭那独特的、带着一丝惫懒又敬畏的声音:“主子…呃不,宗主大人给了小魔再就业的机会,还能顺便净化天地负面情绪,赚点外快,这逍遥…予了小魔劳动改造、重新做魔的宝贵机会啊!”
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白发苍苍的老修士,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妖修,有灵族,有从仙界偷偷跑下来体验的仙兵仙将的化身,有来自万兽山脉的妖族……
他们修为有高有低,身份五花八门,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共同的神采那是希望,是认同,是找到了自身道路和价值的坚定。
最终,所有人,无论是悬停空中的,还是站在地面仰头的,都自发地朝着林逸的背影,朝着那片被他强行撑起的“秩序绿洲”,深深一拜。
没有整齐划一的口号,但那无声的举动,那汇聚如海的信念,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柳清瑶上前一步,作为众人的代表,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四方,也传入四位仙帝和三位始祖的耳中:
“仙帝陛下,诸位始祖。
逍遥予我等之物,或许不尽相同。
或许是希望,是公平,是新生,是尊严,是道路,是解脱……”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身后那无数张面孔,最终定格在林逸那并不算高大、此刻却仿佛能支撑天地的背影上,语气无比坚定与虔诚:
“但归根结底,逍遥予我们所有人的,是选择的权利,与向上的自由。”
“是一个可以不被出身、血脉、旧有规则所束缚,只要敢于面对内心、勇于挑战自我、愿意遵守这方天地基本秩序,便能凭借自身努力,去追寻各自道途的……无限可能。”
“这,便是逍遥。”
声音落下,万籁俱寂。
唯有外界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法则,如同背景音般,反衬出这片“秩序绿洲”内,那由万千生灵信念所凝聚的、坚不可摧的平静。
四位仙帝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那些修为远低于他们、却在此刻爆发出如此坚定而统一意志的“蝼蚁”们。
他们忽然明白,林逸所说的“方向错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试图用力量维系旧秩序,而林逸,却在塑造一种新的、基于个体选择与内在驱动的“活”的秩序。
伐逍联盟对抗的,从来不只是林逸一个人,而是这无数在逍遥法则下,看到了新可能、并愿意为之奋斗的……芸芸众生。
煌天帝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颗燃烧了多年的帝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道穷”的冰冷。
而三位神兽始祖,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一丝明悟。
麒麟始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或许……我们真的错了。”
“这逍遥,并无异端,而是……一场涅盘。”
四位仙帝的化身,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难以消化的信息,化作四道流光,瞬间跨越无尽虚空,回归了各自在仙界本源之地的帝躯。
化身归位的一瞬间,所带来的冲击远非寻常信息传递可比,那是亲身经历“世界崩溃”与“创世者宣言”的直接感官与灵魂烙印。
离阳仙宫,煌阳天核心,永恒光耀神殿。
煌天帝的万丈帝躯猛地一震,周身那轮照耀仙域的煌煌大日,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甚至一度黯淡,引得整个离阳仙宫范围内光明骤减,无数修炼纯阳仙法的门人弟子气息逆冲,惊骇抬头。
“荒谬!
荒诞绝伦!”
煌天帝的怒吼在神殿深处回荡,震得法则嗡鸣,但他那威严的面容上,除了极致的愤怒,更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
他无法忘记林逸抚平法则裂痕时那举重若轻的姿态,无法忘记那“秩序绿洲”与“混乱地狱”的极致反差,更无法忘记那芸芸众生面对林逸时,眼中迸发出的、远超对仙宫敬畏的信仰之光。
“创世者……拯救世界……”
他喃喃自语,帝心深处,那坚不可摧的、对自身道路绝对正确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这种认知层面的颠覆,比任何神通攻击都更致命。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推演:若林逸所言为真,那他多年来维护的“光明秩序”算什么?
一场基于错误认知的徒劳?
甚至可能是加速世界崩溃的帮凶?
“噗!”
一念及此,煌天帝竟猛地喷出一口淡金色的帝血,周身光芒再次剧烈波动,气息瞬间萎靡了数分。
道心受创,法则反噬!
“帝君!”
神殿外的仙官神将感受到那动荡的帝威,惊恐万分,却无人敢踏入神殿半步。
与此同时,离阳仙宫内部,一直潜藏的分歧开始浮出水面。
以部分年轻将领和务实派仙官为首的力量,开始质疑伐逍战争的正当性与必要性。
“若林逸真是创世者,我等岂不是在与天地本源为敌?”
“连帝君化身都无功而返,甚至受创,再打下去,意义何在?
徒耗仙宫底蕴!”
尽管主战派依旧强势压制,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离阳仙宫这座战争机器,内部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青冥仙宫,建木之巅,无为道境。
青冥道尊化身回归,与本尊融合的瞬间,他身后那株象征天地沟通的苍茫建木虚影,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声响,似哀鸣,又似在疯狂推演计算。
他沉默了很久,比煌天帝更久。
他的面前,浮现出无数星辰轨迹、灵气流向、因果丝线的推演图谱,但此刻这些图谱全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不合理”的断裂。
“顺天应时……若天已病,时已乱,吾道何依?”
青冥道尊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沉重。
他不再执着于立刻证明林逸是异端,而是开始以最大的理性与谨慎,重新审视“重启之始”的预言,将林逸的“修复说”作为一个极其严肃的、可能成立的假说纳入推演模型。
“若颠簸是修复必然的代价,那预言中的终结,是否指的是旧有架构的彻底崩溃,而非世界的彻底灭亡?
新的架构,是否就是那逍遥法则?”
他调动毕生修为,不惜损耗本源,开始进行一场极其危险的、触及世界根源的深层天机推演,试图找到那个唯一的“真相”。
玄冥仙宫,冥海深渊。
玄冥帝君的化身回归,带来的是一片极致的冰冷与死寂。
他周身的冥海漩涡停止了旋转,仿佛被冻结。
“创世者……宇宙主人……”
玄冥帝君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他那万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感波动,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度炽热的探究欲。
“若真如此,那逍遥法则便是世界最初的蓝图,或者……是新的底层代码!
若能解析它,岂非掌握了世界的终极奥秘?”
他的思路与青冥道尊不同,更偏向于实用与掌控。
他立刻行动起来,调动玄冥仙宫遍布诸天的隐秘力量,不再仅仅是搜寻逍遥宗的弱点,而是开始全力收集一切关于世界异常、法则变动的迹象,尤其是林逸每次修复时产生的痕迹。
他要在那“颠簸”中,逆向推导出“逍遥法则”的脉络,无论林逸是救世主还是灭世魔,他玄冥都要率先理解这力量,并试图……掌控或利用它。
太白仙宫,万剑锋,绝剑崖。
太白剑帝的回归最为直接,也最为暴烈。
“锵!”
一声剑鸣,撕裂虚空,他所在的绝剑崖,无数蕴含剑意的山石瞬间化为齑粉。
他的剑心,他那无物不斩、坚信手中之剑即是“理”的绝对信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斩向创世者?
斩向世界根基?
他的剑,第一次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我的道,错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可怕的心魔,侵蚀着他无敌的剑心。
他没有像煌天帝那样怒吼,没有像青冥那样推演,也没有像玄冥那样谋划。
他只是缓缓闭上眼,周身凌厉无匹的剑意开始向内收敛、压缩,甚至……开始自我切割、磨砺。
“若前方无路,我便斩出一条路!
若认知是障,我便斩破这迷惘!”
太白剑帝直接封闭了绝剑崖,宣布闭死关。
不磨砺出能斩破虚实、明辨真伪、乃至直面“世界真相”而不动摇的至高剑心,绝不出关。
这是一场极其凶险的闭关,成功则剑道可能踏入前所未有的境界,失败则可能剑心崩碎,修为尽毁。
戮逍台,伐逍联盟总部。
四位仙帝化身回归带来的信息,虽未完全公开,但那凝重的氛围、离阳仙宫的异动、以及其他三位仙帝异常的沉默,足以让联盟高层人心惶惶。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四位帝君联手都……”
“难道那林逸,真的不可战胜?”
“创世者……这消息若是真的……”
流言蜚语在高层中秘密流传,原本坚定的伐逍信念动摇了。
联盟的指挥效率明显下降,各方势力开始暗自盘算,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
伐逍联盟,这个曾经声势浩大的庞然大物,从内部开始,出现了分崩离析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