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朝宗台下,绝望与质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岳罡那番血淋淋的现实剖析,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被林逸点燃的、那点名为“敬畏”与“正道”的火苗上。
暂驻之柩的成员们眼中刚亮起的光,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
然而,面对这几乎要压垮众人的沉重氛围,林逸脸上却不见丝毫愠怒或沮丧,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
他甚至还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岳罡所说的残酷现实,正是他预料之中乃至期待的一环。
“岳前辈,诸位,你们说的都没错。”林逸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飞升界的规则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掠夺成性。
凝世玄檀是这么做的,他们成功了,占据了顶端。
那么我问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如果有一天,我们暂驻之柩和逍遥宗,凭借不死之身,真的推翻了凝世玄檀,占据了他们的资源点,掌控了化仙池……然后呢?”
“然后我们会变成什么?”
林逸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我们会成为第二个凝世玄檀吗?用新的垄断取代旧的垄断,用新的压迫取代旧的压迫?
今日你们痛恨他们视你们为资粮,他日你们强大后,是否会下意识地将更后来的飞升者也视为资粮?”
一番话,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就连岳罡这等铁汉,也猛地怔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理直气壮地回答“不会”。
因为就在刚才复活石失效前,他已经注意到,一些暂驻之柩的成员在抢夺资源时,对原本的同僚也露出了獠牙,只是被更大的危机暂时掩盖了。
人性的贪婪与狭隘,并不会因为阵营的改变而瞬间消失。
“看,问题就在这里。”
林逸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无奈,“光是给大伙提供一件无敌的复活石,甚至帮大家打赢一场仗,并不能改变这片土地滋生混乱与掠夺的土壤。
旧的猛虎被打倒,新的恶龙可能就从我们内部诞生。”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明亮而坚定:“所以,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强大的武力,更是一套新的规则,一个能让所有飞升者都能相对公平竞争、安心修炼的环境!”
话音刚落,林逸抬手向虚空一指,将逍遥复活石关闭后,逍遥点倒是够了,一亿逍遥点已经消失。
整个逍遥城,乃至与逍遥城气息相连的初临台区域,天地灵气为之共振。
无数金色的光点自虚空浮现,迅速汇聚、交织,在空中凝结成一张巨大无比、散发着永恒不朽意味的金色卷轴。
卷轴缓缓展开,上面浮现出一个个由大道符文书写的古朴文字,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规则力量。
同时,一道恢弘平静的意念,如同宣告般传入所有身处逍遥城及初临台范围生灵的神魂深处:
《逍遥宪章》初临之地暂行规约。
“以飞升界初临台为核心,方圆千里划为绝对安全区。
区内严禁任何形式的私斗、掠夺、杀戮。
违者,视同挑衅洞天本源,由灰侍即刻擒拿,剥夺一切逍遥权限,镇压于幽冥鬼府底层,刑期视情节而定。”
“凡界飞升之化仙池、初生灵泉等关乎根基之基础资源,为飞升界共有之基,任何势力与个人不得以任何形式独占、垄断。
现有被独占之池,限时由灰侍接管,按需公平分配使用权。
抗拒者,视为违背宪章。”
“维护公共设施、探索标注未知险地、救助受困同道、上缴珍贵典籍或技术、乃至在万法朝宗台公开有益感悟,经灰侍核定,皆可获得相应逍遥钱。
逍遥钱可用于兑换逍遥宗特殊设施使用权限、定制服务、乃至申请洞天法则庇护。”
“设立逍遥仲裁所,由灰侍主理。
势力或个人间产生纠纷,可申请仲裁。
鼓励文斗决胜,如:于特定设施内比拼悟道速度、经营同一资源点比较产出效益、于百折不挠试炼场较量积分等。
败者需遵从仲裁结果,违者重罚。”
“上述规则,随逍遥洞天本源法则覆盖范围扩大而同步扩展。
新纳入区域,皆需遵守此宪章。”
宪章内容清晰明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与此同时,在初临台边缘,数道强大的气息骤然降临正是刚刚脱困的伏界老人和青松道人。
他们还未从复活石失效的震动中完全平复,就感受到了《逍遥宪章》的浩瀚意志,以及不远处,几名之前因争夺一块新发现矿脉而剑拔弩张的暂驻之柩成员,被突然浮现的灰侍强行分开,并被冰冷告知“安全区内禁止私斗,请至仲裁所解决”的场景。
伏界老人深吸一口气,看着空中那巨大的法则金卷,眼中闪过明悟与复杂之色,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划下规矩,立下方圆……林宗主这是要……为飞升界立法啊!”
青松道人抚须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以绝对实力为根基,引导纷争入秩序之道……此法,大善!只是,触动利益,远比触动灵魂要难……”
果然,宪章刚立,质疑便起。
一个依附于凝世玄檀的小势力头目,自恃所在据点不在安全区范围内,隔着老远阴恻恻喊道:“笑话!你说不准垄断就不准?你说安全就安全?我等在化仙池经营数百年,凭什么让出?”
回应他的,是林逸甚至没有抬起的手指。
只是心念一动。
就在那依附凝世玄檀的小势力头目叫嚣声刚落,虚空之中骤然响起一声高亢龙吟!
说不上是真正的生灵怒吼,而是法则极速摩擦、震荡发出的道音。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条横亘天际、由无数璀璨灵纹构筑的“巨龙”凭空显现那正是逍遥城核心修炼设施云霄龙陨轨的一道投影!
它非是实体,却比实体更具压迫感,龙首狰狞,龙身蜿蜒,通体散发着撕裂虚空、破灭万法的恐怖气机,仿佛大道法则的具象化刑具。
龙吟未落,龙首已如瞬移般跨越空间,直接出现在那小势力头目头顶上方,冰冷的龙眸锁定了他,张开的巨口内非是血肉,而是旋转的、足以绞碎金仙道体的法则风暴!
“不!”
那小头目原本的嚣张气焰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源自神魂最深处的极致恐惧!
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中的残烛,周身空间被彻底禁锢,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法则龙口缓缓合拢,死亡的气息清晰可闻。
什么玄仙修为,什么凝世玄檀的靠山,在此刻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成了笑话。
“饶命!林宗主饶命!小人知错了!化仙池……我们让!立刻就让!求宗主开恩啊!”
他涕泪横流,不顾形象地嘶声求饶,裤裆处甚至传来一阵腥臊之气,竟是真的被这云霄龙陨轨的骇人声势吓到失禁。
林逸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那狰狞的法则龙首瞬间停滞,然后如同出现时一般突兀,悄然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个小头目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息,如同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无论是暂驻之柩的成员,还是暗中窥探的各方势力眼线,都被这言出法随、设施化刑的恐怖手段深深震慑。
林逸这才将目光转向另一边,那团依旧被定格在空中、光怪陆离的妄语客迷雾。
他像是驱赶一只碍事的飞虫般,对着那团代表着飞升界终极混乱之一的恐怖存在,随意地挥了挥手。
“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则碰撞,没有复杂玄奥的咒印。
就在林逸挥手之间,那团被强行“暂停”的妄语客迷雾,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轻轻拂过,其内部被禁锢的混乱法则瞬间恢复了流转。
但它却不敢再有任何异动,那模糊的意志中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惊悸,仿佛遇到了天敌。
迷雾剧烈翻涌,色彩扭曲变幻,最终发出一阵含义不明、却透着仓皇意味的低语尖啸,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缩回了飞升界深处那片属于它的破碎险地,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轻描淡写,挥手惊退妄语客。
做完这一切,林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看向台下依旧处于震撼中的众人,尤其是岳罡和伏界老人等高层,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立规矩,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现在,还有人觉得,我关闭复活石,是自断臂膀吗?”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柳清瑶和顾可心身上。
“清瑶,可心,准备一下,咱们逍遥宗的特殊服务,也是时候正式对飞升界的潜在客户们开放了。”
“毕竟,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一起快乐修仙,共同富裕,才是正道。”
远在荒原战场,那由烬灭婆婆的焚界仙炎构筑的无边火海迷阵,以及镇狱锁链形成的空间困局之中,形势陡然逆转。
先前还仗着复活石有恃无恐、各种尝试突破甚至调侃对手的逍遥宗弟子们,在复活石联系被林逸主动切断的瞬间,齐齐脸色一变。
“咦?我的复活标记……怎么灰了?”
“不好!宗主给的保命符失效了!”
“糟了糟了!这回死了可就是真死了!”
惊呼声、恐慌的情绪瞬间在被困的弟子中蔓延开来。
之前那种“死了就当回城”的轻松心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真正死亡威胁时最本能的恐惧和紧张。
一些冲得太靠前、陷入险境的弟子,更是瞬间冷汗涔涔,攻势变得保守而谨慎,甚至开始试图向后缩,寻找相对安全的区域。
这番变化,自然逃不过一直以神念监控战场的玄骨道人等人。
镇法仙山,大殿内。
玄骨道人骷髅下颌咧开,发出低沉而讥讽的冷笑,魂火跳动带着快意:“感觉到了吗?那股令人作呕的不死依仗消失了……呵呵,果然,禁忌之力,岂是能够长久依赖的?”
烬灭婆婆周身火焰一涨,语气带着残忍的愉悦:“一群无知蝼蚁,仗着点邪门歪道就敢肆无忌惮!如今打回原形,知道怕了?老婆子这就去将他们炼成飞灰!”
她似乎想立刻出手,趁此机会大肆杀戮。
“且慢。”玄骨道人却阻止了她,魂火扫过荒原上那些惊慌失措的逍遥宗弟子和暂驻之柩成员,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与嘲弄:
“杀戮?何必急于一时。
让他们在恐惧中多煎熬片刻,好好品味一下何为真正的修仙之路的残酷,岂不更好?况且还有一个林逸在后面,万一惹怒了他”
烬灭婆婆不置可否。
他的神念如同冰冷的寒风,扫过整个荒原战场,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被困者的耳中:
“尔等可曾明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依靠外物、禁忌之力获得的嚣张,不过是无根浮萍,镜花水月。”
“真正的通天大道,从来都是荆棘遍布,一步一劫,靠的是自身修为与坚韧道心,而非投机取巧!”
“今日,便算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
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要再行那取死之道!”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那些刚刚失去复活保障的修士心上,让许多人面色惨白,道心都产生了动摇。
玄骨道人的话语虽然难听,却似乎戳中了血淋淋的现实。
嘲讽完毕,玄骨道人不再留恋。
“目的已达,撤!”
他一声令下,凝世玄檀的势力开始如同潮水般退去。
烬灭婆婆哼了一声,收敛火海,与镇狱的锁链一同收回。
转眼间,荒原上只剩下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逍遥宗弟子和暂驻之柩成员,以及迅速赶来接应的岳罡、云疏月等人。
望着凝世玄檀退走的方向,又看看身边那些明显士气受挫、后怕不已的弟子,岳罡眉头紧锁,伏界老人和青松道人对视一眼,眼中也充满了忧虑。
玄骨道人最后那番嘲讽,杀伤力不小。
林宗主立下规矩固然是长远之计,但这骤然失去“不死”保障带来的心理落差和恐惧,若处理不好,恐生内乱。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平和却清晰的声音,透过初临台与逍遥城之间的特殊联系,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正是林逸:
“都慌什么?不过是暂时关了体验服的无限复活功能而已。”
“《逍遥宪章》已立,规矩已成。
以后,想不死,就得靠本事赚逍遥钱,凭贡献换庇护!”
“刚才谁被那老骷髅几句话就吓得道心不稳了?赶紧去幽冥鬼府或者轮回旋转木马里练练胆子!这点心理素质,以后怎么跟着本宗主去拆了那镇法仙山?”
林逸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却奇异地驱散了不少人心头的阴霾。
是啊,宗主还在!规矩立下了,只是换了一种更有序的方式变强和获得保障而已!
岳罡等人闻言,也是精神一振,暗道林逸手段高明,轻描淡写便将一场潜在的士气危机化解,并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导至遵守规则、努力赚取贡献的正道上。
玄骨道人想用恐惧和嘲讽来打击他们,却不知,在林逸这“快乐修仙”的体系下,挫折和挑战,同样可以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只是这动力,不再源于对掠夺和死亡的恐惧,而是源于对秩序、贡献和共同目标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