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摩挲着下巴,目光在那被定格的妄语客和远处陷入各种“困局”的弟子们之间扫过,眼神渐渐亮起一种找到新玩具般的光彩。
“对啊,我是开游乐园的,又不是开镖局或者角斗场的。”
他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恍然和兴奋交织的神情,“老想着怎么帮他们打架、怎么防御,路子走窄了啊!”
他看向顾可心,又像是透过她看向整个飞升界,语气带着一种重新找到方向的轻松:“可心啊,你说,咱们逍遥宗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顾可心被问得一怔,下意识答道:“是……洞天内的各色修炼设施?是能给修士带来突破的机缘?”
“没错!”林逸双手一摊,“是服务,是体验!咱们卖的是门票,提供的是平台。
之前光想着给自家人开挂,保证不死,这确实破坏了平衡,也没意思。
其他势力觉得不公平,暂驻之柩的兄弟也可能产生依赖,这不符合咱们快乐修仙、公平交易的初衷。”
逍遥城核心,万法朝宗台旁光华一闪,林逸的身影浮现。
他并未多言,只是心念微动,沟通了逍遥仙府的本源法则。
下一刻,所有绑定逍遥复活石的修士,无论是正在飞升界“开荒”的弟子,还是留在城内休整的暂驻之柩成员,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与那块象征着“不死”保障的复活石之间,那道玄之又玄的联系,骤然中断了!
仿佛一直存在的坚实后盾,突然消失。
初临台外围,正小心翼翼试图穿越烬灭婆婆布下无回炎域的一名逍遥宗弟子,一个失误被一缕漆黑火舌舔中,护体灵光瞬间消融。
他原本还带着点“大不了回城重来”的轻松表情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在那焚界仙炎下化为虚无。
真正的、彻底的形神俱灭。
不远处,他的同伴们骇然失色,纷纷尝试感应复活石,却只得到一片虚无的回应。
“复活石……失效了?!”
“怎么回事?宗主的庇护消失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飞升界的逍遥宗弟子和暂驻之柩成员中急速蔓延。
之前那种悍不畏死、勇往直前的“第四天灾”气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真正死亡威胁时的战栗和茫然。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逍遥城。
万法朝宗台下,很快聚集了大量人群。
以岳罡、云疏月为首的暂驻之柩高层,以及众多依附于此联盟的飞升者,脸上写满了惊怒、不解,甚至是一丝被背叛的愤怒。
顾可心、柳清瑶、厉万劫等逍遥宗核心也匆匆赶来,面露忧色。
“林宗主!”
岳罡一步踏出,这位铁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质问,“为何突然关闭复活石?您可知,此举将我多少袍泽、将您门下多少弟子,置于必死之地?若无此保障,我等如何与凝世玄檀周旋?飞升界步步杀机,这无异于自断臂膀啊!”
“是啊!林宗主,若无复活石,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所有牺牲,岂不都成了笑话?”
一位在之前反攻中失去一臂、刚依靠复活石重塑躯体的暂驻之柩成员红着眼睛喊道。
“宗主,弟子们惶恐,不知何处做错……”一些逍遥宗年轻弟子也惴惴不安。
群情汹涌,不满和恐惧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林逸站在台上,看着下方一张张或激动、或惶恐、或不解的面孔,脸上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虚按,一股平和却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间抚平了所有的嘈杂。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林逸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觉得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仿佛天塌了,对吗?”
他目光扫过岳罡、云疏月,又看向自己的弟子们,缓缓道:“岳罡前辈,诸位暂驻之柩的朋友,还有我逍遥宗的弟子们,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逍遥城,或者说,我林逸建立这逍遥宗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他顿了顿,不需要众人回答,自问自答道:“是为了让大伙儿仗着不死之身,在飞升界打打杀杀,争抢那点资源,当一群特殊的蝗虫吗?”
“若真是如此,我与那凝世玄檀,与这飞升界自古以来弱肉强食的规则,又有何本质区别?无非是手段更奇特一些罢了。”
林逸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别忘了,我们逍遥城的根,是那些设施轮回旋转木马、幽冥鬼府、不周山撼岳锤……它们存在的意义,是辅助修炼,是淬炼道心体魄,是让大家在体验与乐趣中追寻大道,明心见性!”
“我提供复活石,初衷是给各位一个敢于尝试、不怕犯错的机会,尤其是在这危险的飞升界,给大家一个适应过程。
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将不死视为理所当然,将冒险变成肆无忌惮的挥霍!”
他的声音逐渐严肃起来:“看看之前,诸位在飞升界的行事。
固然勇猛精进,但也滋生了多少懈怠?多少对生死应有的敬畏之心在消磨?将危险的狩猎视为刷副本,将致命的敌人当成npc,这真的是修行者应有的心态吗?”
“修行之路,逆天争命,每一次危机都应是磨砺,每一次生死关头都可能蕴含突破的契机。
若心中总存着死了也能重来的念头,如何能真正激发潜能,锤炼出坚不可摧的道心?”
林逸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关闭复活石,不是要抛弃大家,更不是畏战。
而是要让大家重新找回对修行的敬畏,对自身生命的尊重。
逍遥宗的路,不该是建立在无限复活上的掠夺之路,而应是依靠我们独特的修炼设施,脚踏实地,一步步强大自身,以真正的实力和智慧,在这飞升界立足!”
“我们有万法朝宗台,可以交流道法。有诸天星瞰轮,可以悟道观光。有百折不挠试炼场,可以磨练实战。未来还会有更多辅助修炼的设施开放。
这些,才是我们逍遥宗安身立命的根本!”
“飞升界的资源要争,但要靠真本事、靠谋略去争!凝世玄檀要对付,但要用更聪明、更符合我逍遥宗理念的方式去对付!而不是依靠不死之身去堆,去换!”
他看向岳罡等人,语气诚恳:“岳前辈,暂驻之柩的兄弟们,与我逍遥宗结盟,是希望找到一个能带来新希望、新道路的伙伴,而不是一个只会制造不死蝗虫的怪物,对吧?”
岳罡等人闻言,脸上的激动渐渐平复,陷入沉思。
他们不得不承认,林逸的话戳中了一些被狂热掩盖的问题。
林逸最后总结道,声音恢弘,传遍全场:“从今日起,逍遥宗弟子,暂驻之柩的朋友,在飞升界的一切行动,需更加谨慎,量力而行。
我们将调整策略,以开发、利用洞天设施提升实力为主,以智取和合作为辅,逐步在飞升界站稳脚跟。”
“记住,逍遥城的初衷,是快乐修仙,是于逍遥中得道。
这快乐,不是肆意妄为的快乐,而是突破自我、明悟大道的喜悦。这逍遥,更不是无所顾忌的逍遥,而是拥有足够实力后,我心自在的逍遥!”
“若连对生死的基本敬畏都失去了,又何谈快乐?何谈逍遥?”
一番话语,如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心头。
虽然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依旧感到压力,但不少人眼中重新燃起了理性的光芒,开始反思之前的行径。
柳清瑶和顾可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明悟。
厉万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似是对林逸这番“说教”颇为欣赏。
林逸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
但他相信,只要方向对了,逍遥宗必将在飞升界走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的道路。
他抬头望向飞升界的方向,眼神微眯,心中暗道:“凝世玄檀……妄语客……接下来,该换一种玩法了。”
就在逍遥城万法朝宗台下群情汹涌,林逸阐明初衷之际。
飞升界,那片被镇狱锁链强行隔绝、形成独立僵持战场的空间内。
嗡!
伴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碎裂轻响,那由无数粗大石柱和锁链纹路构成的坚固牢笼,终于被伏界老人的太极图印与青松道人的万壑松风剑意里应外合,生生磨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混乱而强大的能量波动从缺口处宣泄而出,将外面扭曲的空间都冲得一阵荡漾。
被困在其中的那名玄檀使见势不妙,早已借助镇狱法则的掩护遁走无踪。
伏界老人与青松道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疲惫,但更多的却是脱困后的锐利与杀意。
“总算出来了!岳罡和疏月他们那边不知情况如何,速去接应!”伏界老人拂袖震开残余的空间涟漪,语气急促。
青松道人颔首,手中松纹古剑清鸣:“正当如此!此番定要叫凝世玄檀付出代价!”
两人身形一闪,便欲冲出这困了他们许久的战场,赶往其他需要支援的地方。
一种极其突兀、极其不自然的“断开”感,同时掠过两位金仙大能的心头!
就仿佛……一直系在神魂深处的一根无形之线,毫无征兆地绷断了。
两人身形猛地一顿,僵在半空。
伏界老人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探查那枚早已与神魂绑定的“逍遥复活石”的感应。
空空如也。
之前那种无论身处何地,哪怕形神俱灭,也能感受到的、源自逍遥洞天本源的微弱牵引力,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不是被干扰,不是被屏蔽,而是……源头被掐断了。
青松道人脸上的凝重也化为了错愕,他猛地看向伏界老人,只见对方面容上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刻都深刻了几分,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是的,恐慌。
即便是面对玄骨道人、陷入镇狱封锁时,他们也未曾真正恐慌,因为心底始终存着一份底气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消耗一次复活机会,返回逍遥城重来。
这份底气,支撑着他们在飞升界这绝望之地奋勇搏杀,支撑着他们敢于向凝世玄檀这等庞然大物亮剑。
可现在,这份底气没了。
“复活石……失效了?”青松道人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他同样确认了那令人心悸的事实。
伏界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头,望向逍遥城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层层空间阻隔。
他的脸上,表情复杂地变幻着。
先是脱困而出的锐气与杀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
紧接着,是巨大的失落和不安,仿佛一直依赖的拐杖突然被抽走,露出了下面蹒跚的双腿。
然后,是一种深沉的无奈和苦涩。
他明白了林逸的用意,依赖不死之身,终非正道。
这番釜底抽薪,是为了让所有人找回对修行的敬畏。
道理他都懂,可当这改变真正降临自身时,那份心理落差,依旧巨大得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片沉默的海洋。
两位历经无数风雨、道心早已锤炼得坚如金石的金仙大能,就这样静静地虚立在破碎的战场边缘,相顾无言。
远处,隐约还能听到逍遥宗弟子和暂驻之柩成员们因复活石失效而产生的骚动和惊呼,更远处,凝世玄檀布置的困局依旧存在,危机四伏。
之前觉得可以肆意冲杀的战场,此刻在感知中,陡然间变得凶险了十倍、百倍。
每一次呼吸,都可能直面真正的、无可挽回的消亡。
“唉……”
良久,伏界老人发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这叹息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看向青松道人,眼神已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林宗主……这是要我等,以真正的修行者之姿,行这逆天之路啊。”
青松道人默然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松纹古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感受着剑身传来的冰凉触感,以及体内奔腾却不再有“退路”保障的仙元,轻声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或许……这才是正确的路。”
话虽如此,但那份骤然失去最大依仗后,心中空落落、患得患失的沉默,却久久萦绕在两人之间,也弥漫在了所有刚刚意识到这一剧变的、曾依赖复活石的修士心头。
万法朝宗台下的喧嚣,被林逸一番话语压了下去,但一种更沉重、更压抑的寂静笼罩了全场。
质疑与不安并未完全消散,只是从沸反盈天变成了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一个沉重如铁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正确的路?呵呵……哈哈哈!”
是岳罡。
这位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却发出带着几分悲凉和嘲弄的笑声。
他虎目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林逸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激动质问,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林宗主,您说得对,修行之路,当有敬畏,当凭己身。
道理,我们都懂!”岳罡的声音如同闷雷,敲打在每个人心上,“可您可知,若无那复活石,暂驻之柩与逍遥城眼下之力加起来,在凝世玄檀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残酷。
他猛地踏前一步,伸手指向飞升界的方向,手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您可知那凝世玄檀是何等存在?他们盘踞飞升界不知多少岁月,吞噬、同化了多少像我们一样的飞升者!他们占据着最好的资源点,掌控着化仙池,门内金仙不止一尊!玄骨、烬灭、镇狱、幽影……哪个不是双手沾满飞升者鲜血的古老魔头?”
“而我们暂驻之柩呢?”
岳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那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屈辱和愤懑,“不过是一群挣扎求存的后来者!是他们在我们最虚弱、最迷茫的时候,堵在初临台外,像挑选牲口一样,有潜力的抓去为奴为仆,不顺从的直接打杀炼成檀奴!
他们用那该死的玄檀神土侵蚀我们的仙元,用散仙劫的秘密诱惑分化我们!多少兄弟道友,连这飞升界的天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就道消神陨,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他的话语如同打开了闸门,暂驻之柩的人群中,无数人红了眼眶,攥紧了拳头,那些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云疏月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智,补充着血淋淋的现实:“岳罡所言,句句属实。
凝世玄檀非是是仅仅依靠蛮力。
他们掌控的黑渊化仙池,转化仙元时便暗藏侵蚀,意在潜移默化间将使用者变为他们的傀儡。
他们散布关于散仙劫的禁忌知识,真伪难辨,诱使心志不坚者铤而走险,最终落入他们的掌控。
飞升界诸多相对安全的路径与资源点,皆被他们划为禁脔,我等稍一触及,便是雷霆打击。”
一位断臂的修士忍不住嘶声喊道:“我这条胳膊,就是当年想靠近一口未被污染的小型灵泉,被他们的玄檀使生生撕下来的!若不是引渡者大人拼死相救,我早就……”
“他们视我们为资粮!为杂草!”
又一人悲愤道,“新人飞升,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新的收割季开始!林宗主,您关闭复活石,是要我们重归这等绝望境地吗?没有不死之身,我们拿什么去争?靠谨慎?靠谋略?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这些何其苍白!”
群情再次激愤,但这次的激愤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沉的悲哀。
那是被压迫久了,刚刚看到一丝曙光,却又被无情掐灭后的绝望。
岳罡看着林逸,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斤重量:“林宗主,您有通天手段,洞天玄奇,岳某佩服。
但现实就是,失去了复活石的保障,我们这些人,在凝世玄檀经营已久的势力面前,依旧是以卵击石。
之前的反攻,是建立在我们敢拼命,他们怕消耗的基础上。
现在,这个基础没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逸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飞升界的残酷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刚刚燃起的些许希望火苗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