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周运感觉自己在往下掉。
不是从高处往低处掉那种掉,是空间本身在塌陷,他像掉进一个没有底的深井,一直在坠落,周围是破碎的光影和尖啸的风声。
身体很痛,到处都痛,但痛得麻木了,反而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像个破布袋子,被无形的力量扯来扯去。
他勉强睁开眼睛。
其实也不知道睁没睁开,因为眼前不是黑,也不是亮,是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快速旋转,看得人头晕想吐。
耳朵里灌满奇怪的声音,像金属摩擦,又像很多人在很远的地方尖叫。
他知道自己在传送中。
柳清启动了令牌,蓝光笼罩了他们,然后空间就撕裂了。
但这传送和以前不一样,不稳定,颠簸得厉害,像在暴风雨里坐一条破船。
他感觉不到柳清了。
本来柳清一直抓着他的手,但进入乱流后那只手就不见了。他想找,但身体动不了,连转头都做不到。
坠落,旋转,颠簸。
时间变得没有意义。
可能过了很久,可能只是一会儿。周运的意识时断时续,有时候清醒一点,能感觉到身体的剧痛;有时候完全模糊,像在做梦。
有一次短暂清醒时,他看到周围的空间裂开了很多黑色的口子,口子里有东西在蠕动,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感觉很危险。
他本能地想躲,但身体不听使唤。好在那些口子离他不近,没有碰到。
又一次清醒,他发现自己在下坠的速度变慢了。
周围旋转的光影也开始稳定,颜色从混乱的彩色慢慢变成单一的蓝色。
深蓝,墨蓝,然后有了别的颜色:白色的浪花,金色的光。
他意识到,快到底了。
但“底”是什么?
不知道。
可能是地面,可能是水面,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他闭上眼睛,把最后一点医气运转起来,不是疗伤。
伤太重,医气太少,治不了,而是护住心脉和丹田。
如果摔下去会死,至少让这两处关键地方多撑一会儿。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有感觉时,是冰冷。
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挤进鼻子,耳朵,嘴巴。
周运本能地屏住呼吸,但已经呛了几口水。
水是咸的,很咸,咸得发苦。
他在水里。
身体还在下沉,但速度慢了。
水的浮力托着,不像直接摔在地上那么致命。但他伤太重,一动就疼,只能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水底的沙子或石头,是更硬的东西,有弧度,随着波浪晃动。
是船?还是别的?
他想抬头看,但脖子像断了一样,抬不起来。只能感觉到自己被那东西托着,在波浪里起伏。
然后有声音。
不是语言,是哼歌声,很轻,很柔和,是个女声。
哼的调子很奇怪,周运没听过,但听着让人心里安静。
那声音靠近了。
哼歌停了,换成一声轻轻的惊呼。
接着,周运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手很小,但很有力,把他往某个方向拖。
拖的过程中碰到伤口,他疼得抽搐了一下,但发不出声音。
“还活着?”
一个声音说,说的是周运听不懂的语言,但语气里的惊讶他能感觉到。
他被拖上了那个硬东西——现在他知道了,是条小船,很小的船,只能坐两三个人。
他躺在船底,浑身湿透,血混着海水,在身下积了一小滩。
拖他上船的人蹲在旁边看他。
周运勉强睁开一点眼睛,看到是个年轻女子,大概十八九岁,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头发又黑又长,用根简单的木簪子挽在脑后。
她穿着浅蓝色的粗布衣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脸上有些雀斑,眼睛很大,正惊讶地看着他。
女子说了几句话,周运听不懂。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女子皱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伤口。
她动作很轻,但周运还是疼得直吸气。
女子站起来,走到船尾,开始划船。小船在水面上平稳地前进。
周运躺在船底,看着天空。
天很蓝,蓝得像最纯净的宝石。
云很少,几缕白云懒洋洋地飘着。太阳刚升起来不久,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些寒意。
他转动眼珠看四周。
全是水。
目光所及,除了水还是水,无边无际,延伸到天边。
水不是纯蓝色,近处是透明的浅绿,远处是深深的蓝,再远就和天融为一体了。
偶尔能看到一些小岛,很小,上面长着茂密的绿色植物。
还有鸟,白色的,翅膀很长,在水面上盘旋,突然一个俯冲扎进水里,再飞起来时嘴里叼着条银光闪闪的鱼。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万兽山脉没有这样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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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郡也没有。
他可能被传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小船划了大概半个时辰,靠近了一个岛。
岛比之前看到的大些,能看到岸边有些简陋的木屋,屋前晾着渔网。
岛边停着几条小船,和这条差不多。
女子把船划到岸边,跳下水,水只到她大腿,
她把船拖上岸,然后回身,想把周运抱起来,但周运太重,她抱不动。
她想了想,跑向最近的一间木屋,喊了几声。
屋里出来个中年男人,光着膀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
女子比划着说了什么,男人走过来,看到船里的周运,也愣住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男人蹲下来检查周运的伤势。
他看到周运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尤其是左肩那个被死气矛刺穿后又被医气化解留下的窟窿,脸色变得很严肃。
男人说了句话,女子点头。
然后男人小心地把周运抱起来,往木屋走。
女子跟在后面。
木屋很简陋,就一间房,里面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个凳子。
墙上挂着渔网和鱼叉,角落里堆着些晒干的鱼和海带。
空气里有股海腥味和柴火味。
男人把周运放在床上,床上铺着干草,上面有张粗糙的布单。
周运一躺下,就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疼得他眼前发黑。
女子打来一盆清水,用布给周运擦脸,擦身上的血迹。
水碰到伤口,疼,但周运咬牙忍着。他现在确定,这两人是想救他,不是害他。
擦完,女子拿出个小陶罐,从里面挖出些绿色的药膏,涂在周运的伤口上。
药膏凉凉的,涂上去后疼痛减轻了些。
周运能感觉到,这药膏是草药配的,虽然粗糙,但有效。
男人又端来一碗热汤,汤里有鱼块和一些海菜。
女子扶起周运,一点点喂他喝。
汤很鲜,带着海的味道。周运喝了半碗,感觉胃里暖和了些,有了点力气。
喝完汤,女子让周运躺下休息。她和男人走到屋外,低声说话。
周运听不懂,但能从语气里听出他们在讨论他,讨论该怎么办。
他闭上眼睛,开始内视自己的身体。
情况很糟。
脊椎有三处裂痕,虽然没完全断,但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钻心。
内脏多处出血,最严重的是肝脏和左肺。经脉受损严重,很多地方堵塞或者断裂。
丹田里医气几乎空了,只剩一丝微弱的气息在缓缓流动。
生命力透支是最麻烦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很弱,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灭。
之前那个假死,消耗的是本源,不是轻易能补回来的。
这样的伤,在万兽城有苏半夏和各种珍稀药材,也得养上几个月才能恢复。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简陋的草药和鱼汤,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但至少,他还活着。
柳清呢?她在哪里?
是不是也安全落地了?还是
周运不敢想下去。
他听到屋外的说话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女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件干净的粗布衣服。
她比划着,意思是要给周运换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还湿着。
周运想自己来,但手抬不起来。
女子摇摇头,小心地帮他脱掉破衣服,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过程中她尽量不碰伤口,但难免碰到,周运疼得直冒冷汗。
换好衣服,女子给他盖了张薄毯子,然后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
周运也看着她。
两人语言不通,只能用眼神交流。
女子指了指自己,说了一个词:“阿涟。”
周运明白了,这是她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用尽力气说出自己的名字:“周运。”
“周运。”
阿涟重复了一遍,发音有点怪,但能听出来。
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周运也努力笑了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涟又说了几句话,周运听不懂。
她想了想,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东西,是个海螺,巴掌大,表面有漂亮的花纹。
她把海螺放在耳边,做了个听的动作,然后递给周运。
周运接过海螺,放在耳边。
里面传来呜呜的声音,像风声,又像海浪声。
阿涟指着海螺,又指指外面的大海,说了个词。
周运猜,那词的意思是“海”。
他点点头,把海螺还给她。
阿涟很高兴,又拿起别的东西教他。
木碗,鱼叉,渔网
每样东西都说一个词。
周运认真听,虽然记不住,但至少开始了。
教了一会儿,阿涟看周运脸色疲惫,就不教了。
她扶周运躺好,给他掖了掖毯子,然后出去了。
周运躺在床上,听着屋外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远处海鸟的叫声。
这里很安静,很平和。
和陨神荒原的厮杀,和神使的追捕,完全是两个世界。
但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他的伤需要治,他得想办法联系万兽城,得知道柳清和赵乾他们的下落。
还有,这个世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被传送到这里?
这里的人怎么生活?有没有危险?
太多问题,没有答案。
他太累了,想着想着,意识又模糊起来。
在完全睡着前,他最后想的是:
至少,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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