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址是在一个雨后的早晨定下的。
周运带着各族的头领，走了三天，看了七八个地方。
最后停在一片开阔的山谷里。这地方三面环山，只有东边一个出口，易守难攻。
谷底平坦，中间有条河穿过，水很清。北面山坡朝阳，南面背阴，适合不同习性的兽族。
“就这里吧。”周运说。
白毛雄猿——现在周运知道它叫“老石”——跳到一块大石头上，环视四周，满意地叫了几声。
水獭族头领“大尾”在水里游了一圈，探出头，点点脑袋。
羽族首领“飞羽”在空中盘旋两圈，落在一棵树梢上，表示同意。
选址定了，接下来是划地盘。
周运让人在河边插了根木桩，作为起点。往北一百丈，是人族住的地方。
往西八十丈，是猿族的区域。东边靠河那片，给水獭族。
南面山坡有树林，羽族喜欢。掘地兽要地下，它们在谷底西侧选了个地方，准备往下挖。
各族都没意见。这地方够大，大家离得不远不近，正好。
第二天，开工。
人族这边，赵乾带人砍树。选的是山谷外圈的树，不砍里面的，留着挡风。砍下来的树干粗的做柱子，细的做椽子。柳清带着女人们编草绳，搓藤条。
猿族力气大，老石派了二十只壮年猿来帮忙。它们扛着比腰还粗的树干，走路稳稳的，一趟抵人族五趟。人族起初有点怕，但相处几天就习惯了。中午休息时，还有人拿干粮分给猿族吃。
水獭族也没闲着。大尾带着族人在河里干活。它们用石头和泥巴在河边垒出几个浅水池，准备养鱼。还修了条小水渠，把河水引到人族区域旁边，方便取水。
羽族白天帮忙运输。飞羽派了十几只年轻的羽族，在天上飞，看到哪里缺东西，就帮忙送过去。一根钉子，一块磨石，甚至是一碗水。虽然一次带不了多少，但省了人来回跑的功夫。
掘地兽在地下忙。它们先挖了几个大洞，做储藏室。又挖了条地道，从人族区域通到山谷外面，算是后路。地道挖得很讲究，两边用木头撑住，地上铺了碎石，走起来不滑。
周运每天在各个工地转。上午在人族这边，看房子搭得怎么样；下午去猿族那边，看它们怎么布置自己的窝；傍晚到河边，看水獭族修水池。哪里有问题，当场解决。
田慧慧负责后勤。她在谷口搭了个棚子，每天清点送来的材料，分配食物。猿族爱吃果子，她就多备些野果。水獭族要鱼，她让人去河里捕。羽族喜欢谷物，她拿出存着的麦子。
苏半夏在准备药房。她在人族区域中间留了块地，说要建个医馆，不光给人看病，也给兽族看。她找周运商量，哪些草药兽族用得着，要提前种。
半个月后，第一间房子立起来了。
是间大屋，当议事厅用的。四面墙是木头搭的，顶上是茅草。屋里空荡荡，只摆了张长木桌，几把椅子——还有几块平整的大石头，给兽族坐的。
房子盖好那天，周运把各族头领都叫来。
老石第一个到。它走进屋子，好奇地四处看，最后选了块靠窗的石头坐下。大尾从河里爬上来，身上还滴着水，在门口甩了甩，才进来。飞羽从窗户飞进，落在横梁上。掘地兽头领“硬爪”从地板下的洞口钻出来——它坚持要留个地道通到这里。
周运坐在桌子一头。
“今天叫大家来，是说以后的事。”他开门见山，“这地方，得有个名字。”
各族头领互相看看。
周运说：“我想叫‘万兽城’。意思是，所有族群都能住的地方。”
老石叫了几声，比划着。旁边的山岳部落翻译说：“它问，真的所有族都能来吗？”
“守规矩的就能。”周运说，“规矩就三条：不随便打架，不抢别人的东西，有事商量着办。”
大尾在水盆里拍了下尾巴，表示同意。飞羽在梁上点头。硬爪用爪子在地上划了道印，这是掘地兽表示答应的方式。
名字定了，接下来是说怎么管。
周运的意思，各族管各族的事。人族这边，他让赵乾负责安全，柳清负责巡逻，田慧慧管吃喝用度。猿族还是老石管，水獭族大尾管，羽族飞羽管，掘地兽硬爪管。
但有事关整个城的事，得大家一起商量。比如外敌来了，比如要修大工程，比如有新的族群想加入。
“每十天，在这里开一次会。”周运指指脚下，“各族都得来人。”
头领们都同意。
“还有交易。”周运说，“我想在河边空地上，弄个市集。谁有多余的东西，可以拿来换需要的。猿族的果子换人族的盐，水獭族的鱼换羽族的羽毛，怎么换，自己谈。”
这个大家更喜欢。老石眼睛发亮，它早就想要人族的铁刀了。大尾想要不漏水的罐子，飞羽想要亮晶晶的装饰，硬爪想要更硬的挖洞工具。
会开了一个时辰。散的时候，天快黑了。
周运送各族头领出去。老石拍拍他的肩膀，力气很大，拍得周运晃了晃。大尾从河里叼了条肥鱼，放在他脚边。飞羽从天上扔下一根漂亮的尾羽。硬爪已经钻回地下了，但洞口留了块发光的石头。
周运把东西都收起来。
第二天，市集开始弄了。
地点选在河滩上，地方大，离各族都近。人族用木头搭了十几个棚子，每个棚子下摆几张桌子。猿族搬来平整的大石头当摊位。水獭族在水边弄了片浅滩，方便放水产。
开市那天，来的人不少。
人族这边，有人拿盐块、布匹、铁器、粮食出来。猿族摆上各种野果、坚果、草药。水獭族带来鱼、虾、河贝。羽族有羽毛、干肉、鸟蛋。掘地兽最特别，它们摆出各种矿石、水晶、地下挖到的奇怪东西。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拘谨。人族不敢靠近猿族的摊位，猿族也远远看着人族的铁器。水獭族待在水里，只露出脑袋。
周运先走过去。他在猿族摊位前停下，拿起几个果子，放下小块盐。老石接过盐，闻了闻，舔了舔，高兴地叫起来。
又在人族摊位前，用一把小刀换了几条鱼。大尾得到刀，在水里试了试，切鱼果然比用石头快。
有人开了头，慢慢就放开了。一个年轻汉子壮着胆子，拿块布想换猿族的草药。老石闻了闻布，觉得不错，给了他一捆止血草。
柳清看上一根羽族的尾羽，想拿来装饰帽子。她用几根缝衣针换，飞羽觉得针很尖，适合整理羽毛，答应了。
硬爪最受欢迎。它带来的矿石里，有种红色的石头，在太阳下会发光。好几个女人围着看，用陶罐、梳子、彩线跟它换。
市集热闹了一整天。到傍晚收摊时，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换到需要的东西，家里多出来的东西也有了去处。
田慧慧在市集边弄了个小棚子，摆上些茶水、干粮，谁饿了可以来吃点。她还准备了几个大木桶，里面是周运配的凉茶，清热解毒，免费喝。
太阳落山时，周运站在河滩上，看着各族背着换来的东西回家。
猿族扛着盐和布，摇摇晃晃走回西区。水獭族推着新得的陶罐，滚进河里。羽族抓着亮晶晶的小玩意，飞回树林。人族也抱着草药、矿石、羽毛，说说笑笑往回走。
硬爪从地下钻出来，走到周运身边，用爪子在地上画。画的是个简单的图：中间是城，四周是各族，有路连着。
它指指图，又指指周运。
周运看懂了。
“对，”他说，“就是这么回事。”
万兽城，从这一天起，就算有了模样。
城不大，房子不多，路也是土路。
但住在这里的人族，早上可以去河边打水，路上会遇到出来晨练的猿族，互相点点头。去市集的路上，可能看到羽族在天上巡逻，水獭族在河里修堤坝。晚上坐在家门口，能听见掘地兽在地下挖洞的闷响，不吵，反而让人安心。
田慧慧说，这是她见过最奇怪的地方，也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苏半夏的医馆盖起来了。她不仅给人看病，也给兽族看。老石的风湿，大尾的烂鳍，飞羽的掉毛，硬爪的挖洞劳损，她都治。用的药有些是周运教的，有些是她自己琢磨的。
赵乾和柳清负责守城。他们在谷口建了哨塔，白天黑夜都有人盯着。羽族帮忙在天上看，有什么动静马上报。
十天一次的会照常开。各族说说这十天的事，有什么问题，需要什么帮助。有时候会吵架，比如水獭族说猿族洗果子把河弄脏了，猿族说羽族飞太低吓着小猿了。周运就在中间调解，定个规矩。
规矩慢慢多起来。不能往河里乱扔东西，不能随便进别的族区域，晚上不能大声吵……都是小事，但大家都守着。
因为这是大家的城。
三个月后，万兽城有了第一个外来客人。
是个游商，误打误撞走进山谷。看到人族和兽族住在一起，吓得腿都软了。周运请他喝茶，给他讲了这里的规矩。游商住了一晚，第二天走的时候，带了一包猿族的草药，一袋水獭族晒的鱼干，还有几块掘地兽的漂亮石头。
“我会跟别人说，”游商说，“这地方……挺特别。”
周运送他出谷。
回来的时候，他站在谷口，回头看。
人族区升起炊烟，猿族在林子里摘果子，水獭族在河里捕鱼，羽族在天上飞，掘地兽在地下忙。
一条土路从谷口伸进去，连接着各个区域。
连接人族与兽族的枢纽——这个当初想出来的说法，现在成了真。
周运走回城里。
路上遇到老石，它正带着几只小猿去市集，小猿手里捧着刚摘的果子，要去换糖吃。
老石看见他，咧开嘴，露出牙齿——这是在笑。
周运也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天快黑了，得回家吃饭。
田慧慧应该已经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