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掠过桃溪河谷,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林桂生紧了紧身上的灰色棉袄,踏着青石板路向区苏维埃办公处走去。这是他熟悉的故乡,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老树都刻着岁月的痕迹,但此刻走在这条路上,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陌生。
武北片区的土改刚刚结束,贫苦农民分得了土地,脸上有了笑容。这本该是欢欣鼓舞的时刻,然而整个苏区上空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云。敌人加大了围剿力度,内部也出现了叛变逃亡,就连闽西本地的武装力量,也不完全听从闽赣省委的调遣。
区苏维埃办公处设在一座老宅里,原是当地大地主的宅院,土改后充公。门楣上“武北区苏维埃政府”八个大字苍劲有力,是刘克范主席亲笔所书。想到刘主席,林桂生心里一紧。他这次特地从四支队驻地赶来桃溪,就是想看望生病的老校长,却得知老师已经转往上杭南阳的红军医院治疗。
“桂生同志,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林桂生抬头,看见张涤心站在门廊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比几个月前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涤心同志,祝贺你接任区主席。”林桂生大步上前,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临时兼任罢了,刘主席病愈归来后,还是要交还给他的。”张涤心拍了拍林桂生的肩膀,“外面冷,进屋说话。正好快到饭点,我让炊事班多加个菜,咱们好久没好好聊聊了。”
走进办公处,林桂生注意到墙上贴满了各种文件和通告,其中一份新贴的《关于肃清反革命社团分子的通知》格外醒目。他驻足细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些日子新下来的文件。”张涤心在一旁轻声说道,“省里抓得紧。”
林桂生点点头,没说什么。两人穿过前厅,来到后院一间小屋。这里原是地主家管事的住处,现在成了张涤心的临时办公室兼卧室。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几把椅子,陈设简单却整洁。
“坐吧,我这儿还有点自家酿的米酒,天冷,温一壶驱驱寒。”张涤心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坛子,又朝外面喊了一声:“小王,把这个酒拿去温下,再拿炒两个鸡蛋来!”
屋外有人应了声。不多时,一个年轻战士端着两副碗筷进来。一会,酒香已经渐渐弥漫出来,与炭火的气息交融在一起,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暖意。林桂生凝视着跳动的火苗,思绪飘回了半年前。
那是1930年6月,武北区苏维埃政府刚刚成立不久。烈日当空,但在刘克范主席的领导下,大家的热情比太阳还要炽热。农民们第一次分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笑容。林桂生记得那天,张涤心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向群众宣讲土地改革政策,声音洪亮而坚定:
“从今天起,脚下的土地属于耕种它的人!不再有地主老爷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农民要自己做主!”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林桂生当时站在人群外围,手握钢枪,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作为四支队队长,他负责大会的安保工作。尽管内心同样激动,但他不能有丝毫松懈。敌人不会甘心失败,反动武装时常在周边活动,企图破坏新生的苏维埃政权。
“想什么呢?”张涤心的声音把林桂生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想起六月那次大会。”林桂生笑了笑,“那时大家多高兴啊。”
张涤心叹了口气,将温好的酒倒入两个粗瓷碗中:“是啊,才半年光景,情况就变了这么多。”他递过一碗酒给林桂生,“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酒入喉中,一股暖流直达胃部,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这时炊事员老李头端着一盘炒鸡蛋和一碟腊肉进来,摆在桌上:“张主席,林队长,慢用。外面同志们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要不要过去一起?”
张涤心看了看林桂生:“咱们就在这儿说说话吧,有的话不好让他们知道。”
林桂生点头同意。两人就着小菜,一碗接一碗地喝着温热的米酒,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当前局势上。
“听说南边又有一个连叛变了?”林桂生压低声音问道。
张涤心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县大队的,投敌了,还带走了不少武器。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了。”他抿了一口酒,接着说:“敌人加大了围剿力度,悬赏越来越高,有些人就动摇了。”
“软骨头!”林桂生愤愤地说,“革命哪有一帆风顺的?遇到困难就叛变,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同志吗?”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一样坚定啊,桂生同志。”张涤心长叹一声,“有些人参加革命,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现在形势严峻,自然就打退堂鼓了。”
林桂生沉默片刻,问道:“省委有什么指示?”
“要求各地加紧肃反工作,认为内部潜伏的反革命分子是导致叛变频发的主要原因。”张涤心指了指墙上那份通知,“最近省特委派了不少人到各地指导工作,力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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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席的病”林桂生迟疑了一下,“是不是与这有关?我听说特委的人来过桃溪。”
张涤心的表情微微变化,但很快恢复平静:“刘主席是积劳成疾,老毛病了。去南阳医院治疗是医生的建议。”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委的同志确实来过,是对我们的工作例行检查。”
林桂生敏锐地察觉到张涤心话中的保留,但他没有追问。两人心照不宣地转换了话题。
“四支队最近怎么样?”张涤心问道,“战士们情绪还稳定吗?”
“整体还好,但也不是没有问题。”林桂生放下酒碗,“补给困难是最头疼的。敌人封锁了通往赣南的几条要道,粮食、药品都进不来。最近天气寒冷,不少战士冻伤了,却没有足够的药物治疗。”
“我已经派人想办法从白区购买一批药品,但需要时间。”张涤心说,“粮食方面,区苏正在动员群众捐献,但老百姓自己也困难啊。今年的收成本来不错,但敌人频繁骚扰,不少庄稼没能及时收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传来区苏同志们吃年夜饭的欢笑声,与屋内的凝重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张涤心突然问道,脸上露出一丝怀旧的笑容。
林桂生也笑了:“怎么不记得?1927年秋天,在刘校长的办公室里。”
那时刘克范是明德学校的校长,以学校为掩护开展革命活动。张涤心是学校的语文老师,林桂生则是刚从乡下出来的青年,被刘校长看中,留在学校当杂工,实际上是做警卫工作。
“你那会儿傻乎乎的,一见我就紧张得说不出话。”张涤心打趣道。
“我那是对读书人敬畏!”林桂生反驳道,“你可是方圆百里最有学问的人之一。”
张涤心摇摇头:“学问再大,不如枪杆子实在。要不是你教我用枪,我可能早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林桂生明白他的意思。1928年春天,反动民团突然包围学校搜捕革命党人,是林桂生带着张涤心从后山小路突围,途中还击毙了两个追兵。那是张涤心第一次开枪杀人,事后整整一天没说出话来。
“革命改变了我等啊。”张涤心感慨道,“我一个教书匠,如今拿起了枪杆子;你一个庄稼汉,现在成了指挥百来号人的队长。”
“都是被逼上梁山的。”林桂生叹了口气,“若不是地主欺压太甚,谁愿意走这条路?”
酒过三巡,两人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他们回忆起共同经历的许多事:1928年冬天的饥荒,他们一起组织农民抢粮;1929年春天的武装暴动,建立了武北第一支游击队;1930年夏天苏维埃政府的成立,人民终于有了自己的政权
“最艰难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为什么现在反而感觉更加”林桂生搜索着合适的词语,“更加迷茫呢?”
张涤心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给两人的碗里重新斟满酒,然后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因为革命进入了更复杂的阶段。”张涤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开始时很简单,敌人就是外面的反动派和地主豪绅。但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现在敌人可能就在我们中间。”
林桂生皱起眉头:“你指的是ab团和社党分子?”
张涤心回到座位,压低了声音:“省特委通报说,反革命分子已经渗透到我们内部,甚至包括一些领导干部。他们伪装成革命者,暗中破坏,收集情报,策动叛变。”
“有什么证据吗?”林桂生问道,“我总觉得这种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张涤心打断他,“特委的同志说,湘赣苏区已经清出了一大批潜伏分子,避免了许多损失。”
林桂生不语。他听说过湘赣苏区的肃反运动,风声比闽西要紧得多。有的部队整连整排地被审查,甚至发生了严刑逼供和错杀的情况。他不希望武北也出现这种事。
“涤心同志,我们要谨慎。”林桂生终于说道,“不能冤枉自己同志。革命本来就艰难,如果大家互相猜疑,岂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
张涤心点点头:“这个我明白。但上级的命令也必须执行。我已经安排了对区苏工作人员的背景审查,重点是那些地主家庭出身和曾经在白区工作过的人。”
林桂生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他想起四支队也有几个知识分子出身的战士,最近明显变得沉默寡言,想必是感受到了这种怀疑的气氛。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部队?”张涤心转换了话题。
“明天一早就走。支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林桂生回答,随即又补充道:“本来想多留几天,去看看刘主席,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张涤心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刘主席那边你放心,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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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部队的补给问题,张涤心承诺会尽力解决。夜渐深了,酒坛也见了底。外面的年夜饭已经结束,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寒风不时呼啸而过。
林桂生告别张涤心,回到区苏为他安排的临时住处,却辗转难眠。酒精的作用使他有点头痛,但思维却异常清晰。他总觉得张涤心今晚有话没说,特别是关于刘克范主席的情况。
第二天清晨,林桂生早早起床,打算再去向张涤心道别后就返回部队。然而刚到区苏办公处,就被告知张主席一早就去下面村子处理急事了。
“张主席留话,说祝林队长一路顺利,等回来再聚。”值班的年轻战士说道。
林桂生有些失望,但也没多想。他整理好行装,骑马出了桃溪镇。刚走不到里地,后面忽然有人追赶上来。
“林队长!等等!”
林桂生勒住马缰,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是区苏的通信员小陈,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小陈?怎么了?”林桂生问道。
小陈跑到马前,喘着粗气说:“张、张主席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递过一个油纸包,“说是给您路上吃的。”
林桂生接过油纸包,感觉里面不只是食物那么简单。他点点头:“谢谢你了,小陈。还有别的事吗?”
小陈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张主席还说,让您最近小心些,特别是特别是与刘主席有关的事,千万别多问。”
林桂生心中一凛:“什么意思?刘主席怎么了?”
小陈摇摇头:“我不知道,张主席就这么让我转告您。我得回去了,被人看见不好。”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
林桂生望着小陈远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米糕和一块腊肉,而在食物中间,夹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他展开纸条,上面是张涤心熟悉的笔迹:
“桂生同志:情况有变,省特委已开展ab团和肃社党运动,刘主席被带走审查。你速回部队,谨言慎行,勿问勿探。保重。涤心即日。”
林桂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刘克范主席被审查?那个引领他走上革命道路的恩师,那个为了苏区建设呕心沥血的领导人,竟然是反革命分子?这怎么可能!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也吹透了林桂生厚厚的棉袄。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心底蔓延开来。
许久,他慢慢折好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内衣口袋。最后望了一眼桃溪镇的方向,调转马头,向着部队驻地疾驰而去。
这个春节的寒意,比往年都要凛冽。而林桂生预感,更冷的冬天,还在后头。
林桂生快马加鞭赶回四支队驻地,心中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张涤心的警告和刘克范被审查的消息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挥之不去。作为一名老革命,他深知肃反运动的残酷性,但也从未想过这把火会烧到刘克范这样的老同志身上。
四支队驻扎在武北山区的一个小村庄里,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林桂生刚到村口,就被哨兵拦下。
“队长,您可回来了!”年轻的哨兵脸上带着急切,“政委正在找您,说是有紧急命令。”
林桂生心中一紧,点点头,策马向指挥部奔去。指挥部设在一间农舍里,政委赵志刚正与几个干部讨论着什么,见林桂生进来,立即起身相迎。
“桂生同志,你回来得正好。”赵志刚神色严肃,“刚刚接到上级命令,要我部立即开拔,前往石城地区策应主力红军行动。”
林桂生接过命令文书,仔细阅读。命令来自闽赣军区,要求四支队三日内抵达石城西北山区,配合主力红军打破敌人的围剿。文书上的措辞紧迫,看来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战士们准备得怎么样?”林桂生问道。
赵志刚叹了口气:“粮食和弹药都不足,特别是药品紧缺。这几天气温骤降,又有十几个战士冻伤了,行军会很困难。”
林桂生沉吟片刻:“立即召集各连连长开会,部署行军任务。粮食问题,我写个条子,派人去区苏找张涤心主席,看他能不能紧急调拨一些。”
提到张涤心,林桂生心中又是一沉。但他很快收敛心神,现在不是纠结个人情感的时候,数百战士的性命系于他的决策之上。
会议开得很简短,各连连长都明白形势的严峻性。散会后,林桂生特意留下了一连连长王大勇。王大勇是本地人,对武北到石城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
“大勇,这次行军路线你有什么建议?”林桂生摊开地图问道。
王大勇指着地图上的几条路线:“走大路最快,但容易被敌人发现。我建议走山路,虽然难走些,但安全。这里有一条猎户走的小道,很少人知道,可以直通石城西北。”
林桂生仔细研究着地图,最终点头同意:“就按你说的办。你带一连作前锋,提前两小时出发,侦查路线,确保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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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大勇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夜幕降临,四支队开始秘密集结。战士们默默整理行装,检查武器弹药。气氛凝重而肃穆,大家都明白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与危险性。
林桂生巡视着营地,不时停下来与战士们交谈几句。他看到几个冻伤严重的战士正在艰难地打包行装,心中不禁一痛。
“队长,药品实在不够了。”卫生员小杨焦急地跑来,“这些战士的伤需要处理,不然行军途中会恶化的。”
林桂生皱起眉头:“从我的配额里分出一些来,先紧着重伤员用。”
“可是您的腿伤也”
“执行命令!”林桂生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杨只得点头离去。林桂生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右腿,那是去年在一次战斗中负的伤,天气一冷就发作。但作为指挥官,他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
深夜,部队开始悄然出发。王大勇带领的一连已经提前出发侦查路线,主力部队则按照预定计划跟进。林桂生走在队伍最前面,赵志刚政委断后。
山路崎岖难行,加上夜色深沉,行军速度比预期的要慢。林桂生不时查看怀表,心中焦急。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位置,可能会影响整个作战计划。
“队长,前面有情况!”一个侦察兵匆匆跑来报告,“王连长让我来报,发现一股不明武装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
林桂生立即示意部队停止前进,隐蔽待命。他带着几个战士悄悄向前摸去,果然看到远处有火光闪烁,隐约可见一队人马正在山路上行进。
“能辨认出是什么人吗?”林桂生低声问王大勇。
王大勇摇摇头:“太远了,看不清。但看行进方式,不像是正规军,更像是地方武装。”
林桂生沉思片刻。如果是敌人,必须避开或消灭;如果是友军,或许可以合兵一处,增强力量。但在这敏感时期,谁也不能轻易信任。
“派两个人摸近点侦查,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林桂生命令道。
战士们悄无声息地散开,占据有利地形,枪口对准了远处的火光。林桂生握紧手中的步枪,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侦查的战士很快带回消息:那支队伍是武南游击队的,大约五六十人,由队长黄大虎带领,似乎也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林桂生稍微松了口气。黄大虎他认识,是个老游击队员,作战勇敢,对革命忠诚。但他还是保持警惕,让战士们继续隐蔽,自己则带着两个人前去接触。
“站住!什么人?”对面传来警惕的喝问。
“武北四支队,林桂生!”他高声回应道。
对面沉默片刻,随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是林队长啊!我是黄大虎,真是巧遇!”
黄大虎从暗处走出来,两人借着月光互相打量。黄大虎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你们这是往哪去?”林桂生问道。
黄大虎叹了口气:“奉命转移。南边情况不好,敌人加大了清剿力度,我们损失了不少同志。”他压低声音,“听说内部也在搞肃反,不少老同志都被带走了,人心惶惶啊。”
林桂生心中一紧,但表面上保持平静:“我们奉命前往石城策应主力红军。你们呢?”
“巧了,我们也是去石城方向。”黄大虎说道,“要不一起走?人多力量大。”
林桂生沉吟片刻。合兵一处确实能增强实力,但他对黄大虎的队伍并不了解,特别是在这敏感时期,贸然接纳外人风险很大。
似乎是看出了林桂生的顾虑,黄大苦笑道:“林队长放心,我黄大虎的革命立场经得起考验。我带的这些兄弟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战士,绝对可靠。”
最终,林桂生决定让黄大虎的队伍跟在四支队后面,保持一定距离同行。这样既能够互相照应,又不会太过冒险。
部队继续前进,天色渐亮。林桂生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依然高度集中。他知道,越是疲劳的时候,越不能松懈。
“队长,前面就是黑风隘了。”王大勇指着前方的山口说道,“那里地势险要,容易设伏。”
林桂生点点头:“派侦察小组先上去查看,大部队在此休息片刻。”
战士们终于得以暂时休息,许多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几乎立即睡着。林桂生却无法休息,他站在高处,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黑风隘的地形。
这里两山夹一沟,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如果他是敌人,一定会在这里布置埋伏。
“队长,侦察小组发信号了,安全。”通讯兵报告道。
林桂生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不安感仍然没有完全消失。多年战斗养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命令部队,快速通过黑风隘,不要停留。”他下令道。
部队再次开拔,迅速向隘口前进。就在先头部队即将通过隘口时,突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山谷的宁静。
“有埋伏!”前方传来警告声。
刹那间,枪声大作,子弹如同雨点般从两侧山崖上射下来。
四
“隐蔽!找掩护!”林桂生大声喊道,同时迅速躲到一块巨石后面。
战士们反应迅速,立即分散隐蔽,并开始还击。但由于地形不利,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已经有几个战士中弹倒地。
“妈的,中了埋伏!”王大勇骂了一句,滚到林桂生身边,“队长,怎么办?”
林桂生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形势。敌人的火力主要来自两侧山崖,估计有一个连的兵力。四支队被压制在谷底,形势十分不利。
“黄大虎的队伍呢?”林桂生突然想起跟在后面的武南游击队。
“他们在后面,应该也遭到攻击了。”王大勇回答道。
林桂生迅速做出决策:“一连向左,二连向右,抢占两侧制高点。三连掩护,同时派人联系黄大虎,让他们从外侧包抄。”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战士们虽然处于劣势,但训练有素,很快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一连在王大勇带领下,冒着枪林弹雨向左侧山崖发起冲锋;二连则向右侧突击。
战斗异常激烈。林桂生亲自带领三连进行掩护射击,精准的枪法让几个露头的敌人应声倒下。战士们见队长如此勇敢,士气大振,更加勇猛地向敌人发起攻击。
就在这时,敌人后方突然传来枪声和喊杀声。黄大虎的队伍从外侧发起攻击,打乱了敌人的部署。
“好样的!”林桂生精神一振,“全体冲锋!”
四支队趁机发起总攻,与黄大虎的队伍里应外合,很快扭转了战局。敌人见势不妙,开始溃退。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激战,伏击被打退。四支队和武南游击队合力追击,俘虏了十多个敌人,缴获了一批武器弹药。
清点战场时,林桂生心情沉重。四支队牺牲了七名战士,另有十几人受伤。武南游击队也有五人牺牲。
被俘虏的敌兵交代,他们是当地民团的,得到消息知道有红军队伍要经过这里,特地设下埋伏。
“消息是怎么泄露的?”林桂生皱眉思索。这次行动是秘密进行的,敌人怎么会提前知道行军路线?
黄大虎走了过来,脸色同样凝重:“林队长,多谢了。要不是你们,我们今天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林桂生摇摇头:“是我们连累了你们。敌人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黄大虎欲言又止,最终低声说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们之前抓到一个可疑分子,审讯后他交代,说是有内鬼向敌人提供情报。”
林桂生心中一凛:“内鬼?”
“是的。”黄大虎点点头,“据说混入了我们的队伍,专门提供红军动向。这次埋伏,恐怕不是偶然。”
林桂生沉默不语。张涤心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响起:敌人可能就在我们中间。
清理完战场,安置好伤亡同志,部队继续向石城方向前进。经历了这次伏击,大家更加警惕,行军也更加谨慎。
林桂生与黄大虎并肩而行,讨论着当前的形势。
“肃反运动搞得人心惶惶啊。”黄大虎叹气道,“好多老同志都被带走了,说是ab团或者社党分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些跟着革命出生入死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成反革命了?”
林桂生没有接话。他想起刘克范,那个引导他走上革命道路的恩师,如今也被审查。心中的疑虑与不安越来越强烈,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作为指挥员,他必须保持坚定和冷静。
“上级有上级的考虑。”最后,他只能这样说,“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了。”
黄大虎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部队终于抵达石城西北的指定区域。这里山高林密,地势复杂,是打游击的好地方。
林桂生立即派出侦察兵,与主力红军取得联系。同时命令部队在山谷中隐蔽驻扎,修筑简易工事,做好战斗准备。
傍晚时分,侦察兵带回消息:主力红军正在石城东南与敌军激战,需要四支队从西北方向发起佯攻,分散敌人兵力。
“佯攻?”赵志刚政委皱起眉头,“这意味着我们要吸引一部分敌人火力,为主力红军创造机会。”
林桂生点点头:“正是如此。命令部队,做好准备,明日凌晨发起攻击。”
夜幕降临,山林中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声。战士们利用这最后的时间休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天的战斗。
林桂生却无法入眠。他巡视着营地,检查岗哨,查看伤员,心中思绪万千。从桃溪到石城,从土改成功到肃反运动,从与张涤心煮酒论时局到明日即将到来的战斗,一切变化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队长,有您的信。”通讯兵匆匆跑来,递上一封密信。
林桂生接过信,借着月光阅读。信是张涤心写来的,通过地下交通站辗转送达。信中写道:
“桂生同志:情况日益严峻,特委加大肃反力度,多人被带走审查。刘主席情况不明,我亦受到怀疑,行动受限。闻你部已抵石城,望谨慎行事,勿信传言,但亦需警惕内部。革命艰难,保重自身。涤心手书。”
信很短,但信息量很大。林桂生反复读了几遍,然后将信纸凑近火把,看着它化为灰烬。
内部有奸细,外部有强敌,同志被审查,前途未卜。林桂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革命道路从来都不是平坦的,越是艰难的时刻,越需要坚定信念。
他抬头望向远方,石城方向隐约可见炮火的光芒。明天的战斗将会残酷,但这是革命必须经历的考验。
“传令各连干部,开会部署明日作战任务。”林桂生命令道,声音坚定而沉着。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革命必须继续。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无数革命者的共同选择。寒夜终将过去,黎明必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