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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湘湖乡苏新气象(1 / 1)

湘水湾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樟树下,一张新刷了浆糊、墨迹淋漓的大布告贴得端端正正,吸住了过路人的目光:

武平县苏维埃政府布告

--土地法令

一切土地,收归苏维埃公有!

废除一切旧债!

打倒土豪劣绅!平均分配田地!

工农当家作主!

湘湖乡苏维埃政府主席刘克范

公历一九三零年六月

布告右下角加盖的鲜红镰刀锤子印章,与二十里外武北区苏维埃政府驻地陈坑的样式如出一辙。此时距闽西苏区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闭幕仅半月,武北片区正掀起苏维埃建设热潮。

识字的人不多,但认得那鲜红的镰刀锤子大印,也知道那大印盖上去的分量。一群刚从田里回来的后生仔,裤脚卷到膝盖,赤脚上沾满泥巴,围在布告前,任由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脖颈往下淌,滴滴答答砸进脚下的尘土里。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块醒目疤痕的壮实汉子,用他粗哑却洪亮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每念一条,人群里就爆出一阵压低了的、却透着无尽热切的骚动和叫好声。

听见没?田,是大家的了!疤脸汉子猛地挥了下拳头,手臂上的腱子肉绷得紧紧的,旧债?滚他娘的蛋!咱欠傅老财那驴打滚的阎王债,一笔勾销!往后,咱种自己的田,吃自己打的粮!

真的真的分下来了?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颤巍巍地问,枯树枝般的手指死死抠着身边一个后生的肩膀,浑浊的老眼里闪动着不敢置信的泪光,刘阿公,再也不用看地主老财的脸色,交那剥皮抽筋的租子了?他叫刘阿公,租种了傅家地主一辈子薄田,欠下的租子和阎王债,压得他脊梁骨从未直起来过。

阿公,是真的!被抓住肩膀的后生激动地嚷着,你看那大印!红通通的!我们分了田,自己种,自己收!再也不用给那些吸血鬼交一粒谷子了!

欢呼声像被点燃的火药,瞬间在老樟树下炸开,饱含着辛酸和狂喜。也有人抹着眼泪,那是想起过去被铁算盘和高利贷生生逼死的亲人。远处的田埂上,几个穿着蓝灰色短褂、背着梭镖的赤卫队员匆匆走过,他们的脚步轻快而坚定,腰间扎着的红布带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异常鲜艳,护卫着这片正在翻天覆地的土地。这些赤卫队员隶属于新成立的武北独立营,昨夜刚配合红十二军捣毁了帽村地主炮楼。

就在这片热浪翻滚的喧嚣边缘,在大樟树垂下的浓密阴影里,静静立着一个人影。是董敬胜,他穿着和周围农人无异的靛蓝粗布短褂,袖口和肩膀处蹭得几乎发白,清晰可见磨损破旧的小洞。裤子是土织的粗布,膝盖上两块大大的补丁针脚粗疏,沾满了新鲜的泥点子。他赤着双脚,微微佝偻着一点背,双手习惯性地笼在袖筒中,整个身形都透着一种与这喧腾场面格格不入的沉默和收敛,像一块被溪水冲刷得没了棱角的石头,静静地隐藏在激流的旋涡边缘。

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异常地亮。它们深陷在眼窝里,目光像长了钩子,穿过攒动的人头,死死胶着在布告末尾那个鲜红的名字上--刘克范。这个名字对他太熟悉了。董敬胜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刘克范这个名字和那个已经被清算的名字--傅金光,在他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死死纠缠在一起。

此时的刘克范正坐在桃溪镇刘氏宗祠改建的苏维埃办公室里,桌上摊开着武北苏区十乡的土地统计表。作为武北区苏维埃主席,他深知湘湖乡的分田工作至关重要:敬胜同志是个实在人,可这分田不是分浮财,得把政策讲透

傅金光,那个曾经在湘水湾乃至在湘湖都有些影响力的人物,拥有大片田亩、山林、店铺的地主,那个被唤作傅老财的人,是他董敬胜名义上的父亲。不,更确切地说,是养父。

董敬胜的生身父亲,那个在董敬胜模糊得如同晨雾般的幼年记忆里,曾展现过短暂温情的男人,早已渺无音讯,如同人间蒸发,只留下一个刻在祠堂角落里的、早已蒙尘的名字。而傅金光,那个精于算计、心肠冷硬的地主,因为姑父傅鉴飞的关系,也因为董家是湘水湾的原住民,还是因生父和他的交情,是傅金光将襁褓中的董敬胜抱回了傅家那高墙深院的大宅。董敬胜是吃着傅家的饭长大的,也在这里享受到了足够的家庭温暖。记忆里,傅金光经常地称赞他,鼓励他。在董敬胜显露出超出同龄人的对账目、契书的兴趣和某种精明时,傅金光的脸上更是流露出一种欣赏的神色。

真可能是块做生意的料。傅金光曾高兴的评价过幼年的董敬胜。那语气,不只是在夸赞自己的儿子,更像是在践行着一种承诺,或者在根植着一种希望。后来才知道,傅金光是在培养他,甚至让他很小就接触到了傅家最核心的产业--那个藏在村后山坳里的榨油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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榨油坊董敬胜笼在袖中的指节,无意识地屈伸了一下。那里面的气味,热烘烘的油烟气,沉重的木槌撞击声,榨膛挤压时木头发出的呻吟,还有那汩汩流出的、金黄透亮、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茶油那几乎构成了他晦暗童年和少年时代里唯一带有温度和色彩的回忆碎片。傅金光曾说过一句让他打了鸡血般的话:这油坊,还有这几十亩地的出息,将来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你和弟弟妹妹们的依靠。

然而,革命的洪流汹涌而来。去年秋天,随着红军赤卫队的梭镖刺破湘水湾死水般的沉寂,随着打土豪、分田地的呐喊响彻山谷,傅家那堵曾经不可逾越的高墙,轰然倒塌。傅金光作为首恶,被赤卫队带走,最终被镇压。傅家大宅被查封,田契、债券在村中谷坪上烧了。那个瞬间,混杂在狂喜人群里的董敬胜,心底涌起的,并不是作为养子的解脱,而是一种伤心,那山场,那田产,那大宅子,和自己都没有关系了。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条路。他脱掉傅家少爷的长衫,换上最破旧的粗布衣裳,像普通农人一样赤脚下田,犁耙耖耘,样样抢着干。他沉默寡言,干活却格外卖力,锄头挥得比谁都狠,汗水流得比谁都多。农会开会,他总是最早到,蹲在墙角,认真地听,偶尔发言,句句都说到农友们的心坎上,朴实而恳切。他巧妙地隐匿了自己与傅家最核心的纽带--那榨油坊的归属,只说自己也是被傅家剥削的长工,从小在油坊干活做苦力,对榨油熟稔。他的隐忍、勤恳,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对地主阶级深刻的,董敬胜那眼神里的冰冷,被解读为苦大仇深,很快赢得了农会骨干和贫苦农民的信任。

1930年8月,武北区苏维埃政府在桃溪刘氏宗祠成立。刘克范作为首任主席,立即着手基层政权建设。湘湖乡苏维埃政府随即组建,董敬胜凭借在分田中的突出表现,被推举为乡土地委员会主任。

更关键的是,他做了一件极其关键的事。在傅家大宅被彻底清算之前的一个夜晚,他避开所有耳目,潜入了傅家祠堂偏厢那个布满灰尘的杂物间。在一堆破旧的农具和废弃的家具深处,他撬开了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张至关重要的田契和借据--上面抵押的,赫然是刘克范父亲刘老栓抵押的田产,以及村中好几户赤贫农友祖传的、仅有的小块山地。这些地契,是傅金光精心留下用来拿捏某些关键人物的杀手锏,也是悬在董敬胜自己头上的利剑。

火光在董敬胜冷静的瞳孔中跳跃。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几张能置人于死地的纸契凑近油灯。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那些墨迹清晰的姓名、地块和惊人的数字,迅速将它们化为蜷曲的灰烬。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余下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他小心地吹散灰烬,抹平痕迹,将地砖恢复原状。这个秘密,随着纸灰彻底消散在黑暗里。

当赤卫队彻底清查傅家财产、烧毁罪恶契约时,这些关键的借据早已不复存在。刘老栓老泪纵横地感谢苏维埃救了他一家,农友们也更加感同身受地痛恨地主阶级的刻毒,而董敬胜--这个傅金光的养子、榨油坊真正的少东家,成为了武北区苏维埃治下、湘水湾村的第一任村主任。

随后,武北片区普遍建立雇农工会贫农团。湘湖乡的妇女会率先组织起放足会,32名缠足妇女在祠堂广场当众解开裹脚布,围观群众振臂高呼妇女解放万岁。

董敬胜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也是整个武北苏区的中心工作,便是土地革命的重中之重--分田。这绝非儿戏,它关系到新政权的根基,更关系到千百户农民能否真正翻身,能否心甘情愿跟着苏维埃走。武北区苏下达的指示非常明确:摸清底数,划清阶级,平均分配,好坏搭配。

湘水湾的田土册簿,早就在清算傅家时被翻了出来。可那上面记得含糊不清,许多田亩的归属、界限、肥瘦,都成了一笔糊涂账。更棘手的是,那些过去世代依附傅家、帮傅家管理田庄、收租放债的小管家狗腿子们,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心里却打着小九九,盘算着如何在新政策下保住自己那份地,甚至浑水摸鱼多捞一点。而真正的贫雇农,一辈子租田种,对自己租种的地有几亩几分、四界到哪里都未必说得清,更别提其他地块的情况了。分田会一开始,祠堂里就吵成了一锅粥。

武北片区苏刘克范主席亲临湘湖乡指导分田工作,看了看祠堂墙上挂起的武北苏区统一印制的《土地分配示意图》。他指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红蓝标记,对董敬胜说:小董啊,这分田不是分浮财,是要让每个翻身农民都能挺直腰杆。你们乡的榨油坊作坊和茶山,要按政策要转为集体资产,这可是苏维埃经济建设的火种。

“明白。”董敬胜站起来立刻回话。

听完刘克范的指示,董敬胜宣布开会。

吵够了没有?董敬胜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冽却异常清晰,吵,能吵出田来?还能吵出公平来?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被那眼神掠过的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拿起桌上那本破旧的田土册簿,扬了扬:这上面画的符,信得过吗?他顿了顿,目光如锥子般刺向暗自得意的傅七斤,靠嘴皮子争,靠骂娘抢,就能分清楚好坏?就能划明白阶级?

一连串的质问,让刚刚还沸反盈天的祠堂彻底鸦雀无声。

分田,董敬胜的声音沉稳地响起,压制着祠堂里每一寸不安的空气,是苏维埃的天大恩情,是咱们祖祖辈辈头一回能挺直腰杆做主的大事!马虎不得,也乱不得!他目光扫过那些惴惴不安的贫雇农,也掠过眼神游移的傅七斤之流。

田,是大家的田。分得公,分得平,人心就齐,苏维埃的根基才稳!董敬胜的声音不高,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光打嘴仗没用。脚底板,才是量田的尺子;眼睛,才是定肥瘦的秤!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靠在桌边的黄杨木算盘,地一声脆响,算盘珠子猛地一合,算框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声,盖过了祠堂里最后一丝窃窃私语。

好!分田小组明天鸡叫头遍,祠堂门口集合!带上绳子、竹竿,还有这算盘和纸笔!咱们一块田一块田去量,一块地一块地去定!肥田瘦田,水田旱地,阳坡阴沟,统统量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量完了,贴出来公示!家家户户来看,觉得不对,当场指出来!没人反对了,再画押定案!苏维埃分田,要的就是一个敞亮,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决断力。祠堂里的空气彻底变了。原本的争吵、猜忌、哄闹,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期待所取代。所有人都明白了,董敬胜这是要动真格的。他那把磨得油亮的黄杨木算盘,还有那张严肃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成了二字最有力的注脚。

在刘克范主席倡导的模范乡竞赛中,湘湖乡首创田亩三级公示制:初评结果贴一次榜,复议结果贴一次榜,终审结果贴一次榜。这种透明机制迅速在武北片区推广。

天刚蒙蒙亮,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雾气还缠绵在低洼的水田和清冷的河面上,未曾散去。祠堂那两扇厚重的杉木大门,一声被推开。董敬胜第一个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象征着分田公正的黄杨木算盘。他身后跟着分田小组的成员:刘阿公佝偻着背,但脚步异常轻快;李老栓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其他几位老农也个个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十岁。他们扛着丈量用的长竹竿,拿着系着红布条做标记的草绳,腰间别着镰刀,准备随时砍掉阻挡视线的荆棘杂草。队伍的最后,跟着几个识几个字的年轻后生,捧着厚厚的、用桑皮纸钉成的册子和笔墨,准备记录。

董敬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他率先迈开步子,赤脚踩在祠堂门口冰冷、带着露水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音。这支肩负着湘水湾命运的小队伍,沉默而坚定地融入了村外那片广袤的、等待着被重新书写归属的田野。

秋收前,湘湖乡超额完成土地分配任务。全乡230户贫雇农人均分得水旱田08亩,比武北平均水平高出15。刘克范在全区表彰大会上说:湘湖乡的分田经验,就是武北苏区的标准答案

祠堂外墙新刷的标语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拥护红军打胜仗,苏区人民有力量,石灰水渍未干的扩红突击队报名处,二十几个后生正围着董敬胜争抢登记表。

敬胜叔,给我盖个章!十七岁的铁匠学徒阿福举着生锈的铁锤,虎口处还粘着淬火的铁屑,昨天我亲眼看见赤卫队扛回三箱子弹,说是湘湖后生打胜仗缴的!

急啥?董敬胜笑着用黄杨木算盘敲了敲表格,先说清楚,当红军可是要写血书的!他突然压低声音,昨晚区苏来人,说红十二军要在帽村构筑新工事,急需抬担架的民夫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阿福的铁锤掉在地上:敬胜叔,你是说要打仗了?

董敬胜的目光掠过祠堂门口那棵老樟树,枝桠间新筑的鸟巢在风中轻轻摇晃:莫慌,苏维埃早有准备。上个月区苏送来的三百斤钨砂,还有榨油坊炼的桐油,都换成洋硝药了。

此时在二十里外的帽村山隘,武北独立营营长刘振球正指挥战士加固防御工事。他的绑腿上还沾着昨日剿匪时的血迹,望远镜里隐约可见国民党保安团移动的黑点。

团长,侦察班抓到个舌头。通讯员气喘吁吁递上湿漉漉的口供,钟绍葵部明天拂晓要突袭湘湖,说是要端掉分田指挥部!

刘振球眯起眼睛,指节叩了叩地图上湘湖的位置:告诉董主任,让他把粮食加工厂转移到山洞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叫妇救会连夜编竹钉阵,后山那片竹林够扎几千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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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湖乡苏维埃办公室里,董敬胜正指挥赤卫队员往土墙上刷桐油。他的算盘搁在窗台上,算珠被夕阳染成金色。

董主任,这是榨油坊上个月的账目。会计春生递上账本,扣除军需用油,还剩十二担茶油,是不是按市价卖给

卖给个屁!董敬胜突然拍案而起,算盘珠子哗啦散落一地,马上通知各村,茶油半价卖给红军家属!那些从前给傅老财扛长工的,全算红军家属!

春生吓得后退半步,算盘珠子叮叮当当滚到门槛外。董敬胜弯腰捡拾时,指腹摩挲着算珠上凹凸的刻痕,突然低声呢喃:当年傅金光就是用这把算盘算了,不提了。

夜幕降临时分,湘水湾祠堂前的晒谷场上燃起熊熊篝火。三十多个红军伤员围坐在火堆旁,妇救会员们正往竹筒里灌草药酒。

张排长,你这腿要是搁在旧社会大脚婶掀开伤员裤管,露出红肿的伤口,地主老财能把你的骨头熬汤喝!她突然提高嗓门,姐妹们,给伤员同志们唱个歌!

韭菜开花一秆心,割掉髻子当红军粗犷的女声在夜空中回荡,惊起老樟树上的宿鸟。董敬胜站在廊檐下,看着火光映红的面孔,袖口悄悄擦了擦眼角。

凌晨三点,湘湖通往帽村的山道上,三十多个赤卫队员背着竹篓鱼贯而行。领头的王马长怀里揣着刘克范写的密信,纸角已被汗水浸得发软。

兄弟们,这趟差事要快!王马长压低声音,区苏急调湘湖的硫磺矿,给红军造信号弹!记住,见到白狗子绕道走,实在不行他拍了拍腰间的土铳,就用这个招呼!

山路崎岖,月光在竹篓缝隙间漏下斑驳光影。突然,前方树丛中传来窸窣声响。王马长举起火把,照见两个持枪的红军侦察员:是四连的同志!快说,前面情况

帽村山头的战壕里,刘振球用望远镜观察敌情。望远镜镜筒上还缠着红布条,那是昨日缴获的战利品。

团长,赤卫队送硫磺来了!通讯员气喘吁吁报告,身后跟着挑担的赤卫队员。刘振星接过竹篓,硫磺结晶在月光下闪烁幽蓝光芒:好样的!告诉董主任,这批货够造三百发弹!

远处传来激烈的枪声,刘振星嘴角浮现笑意:告诉司号员,把军号擦亮点!等打下帽村,今晚全团开庆功宴!就用湘湖送来的腊肉

湘水湾榨油坊的烟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董敬胜蹲在榨槽旁,看着金黄的茶油缓缓流入木桶。

敬胜叔,红军送来张条子。送信的儿童团员气喘吁吁,说要用这批油换换红军的他展开揉皱的纸条,对,换!

董敬胜猛地站起身,油污沾满的粗布衣袖扫过算盘:快!把最好的茶油装三十篓!记住,用榨油坊的马车,走后山小路!他突然转身,目光如炬,告诉送油的同志,见到戴红五星的同志,就说就说这是湘湖人民的一点心意!

朝阳穿透晨雾,将榨油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董敬胜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耳畔仿佛又响起祠堂前那首歌谣:

韭菜开花一秆心,

割掉髻子当红军;

保护红军万万岁,

分田分地有后人!

时间像湘水湾旁那条小河,不舍昼夜地向前奔流。转眼,田野上金黄的稻浪变成了丰收的谷堆,沉甸甸地压满了村中的晒坪。冬去春来,春风再次染绿武北的群山时,它带来的却不是滋润的雨水,而是令人心头发紧的燥热与反常的干旱。

往年这个时候,淅淅沥沥的春雨早已把田地浸得透湿,田埂边的水沟也涨得满满的,水流汩汩。可今年,天空蓝得发白,像一块烧透了的瓦片,吝啬得连一丝云彩都不肯施舍。太阳天天准时上岗,势头一天猛过一天,炙烤着大地。头年冬天本就没下几场透雪,土地墒情不足。开春后,本该返青的麦苗蔫头耷脑,叶子卷了边,显出焦渴的黄色。刚插下不久的秧苗更是可怜,原本该是绿油油、水灵灵的,如今却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稀疏地立在龟裂的泥田里,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边缘焦枯卷曲。田土大片大片地开裂,缝隙能伸进手指,像一张张干渴嘶吼的嘴。

“老天爷这是要绝收啊!”刘阿公蹲在自家的田埂上,枯瘦的手颤抖着抓起一块干裂得能割手的泥块,用力一捏,泥块瞬间化作粉末,簌簌地从指缝间漏下。他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浑浊的泪在干涸的眼窝里打转,“这刚分到手还没焐热的田…这刚尝到点甜头的日子…”老人说不下去了,只剩下沉重的呜咽。

恐慌在湘水湾蔓延开来。祠堂门口,聚集着越来越多愁眉苦脸的村民。男人们蹲在墙根,沉默地抽着劣质旱烟,烟雾缭绕,遮不住他们眼中的绝望。女人们则聚在一起,议论着越来越高的米价和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声音里充满了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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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帽村那边已经有人家断粮了,大人孩子饿得眼睛发绿…”

“可不是嘛!我家那点谷种,眼看也要保不住了…”

“这日子,刚有了点盼头,难道又要……唉!”李老栓重重地叹了口气,烟袋锅在石头上磕得火星四溅。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笼罩着整个村庄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灰色军装的身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村口石板路上。是武北区苏维埃政府主席 刘克范。他显然刚从别的受灾严重的乡巡视回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灼人的急迫。他没有进村公所,也没去祠堂,而是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了聚集着愁苦村民的祠堂门口空地。

“乡亲们都在这儿,正好!” 刘克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场中低沉的议论声。他站到祠堂门口的石阶上,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写满焦虑的脸。

“旱情,大家都看到了!这不是我们湘水湾一个村的事,是整个武北区,是整个闽西苏区的大难关!”他的声音沉重而坚定。

刘克范的话音刚落,祠堂门口便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旱烟袋锅磕在石头上的闷响和压抑的叹息声在空气中浮动。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愁苦的脸,最终落在了董敬胜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沉甸甸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期待。

“敬胜同志!”刘克范的声音斩钉截铁,“湘水湾是武北区的模范村,土地革命搞得好!眼前这道坎,也必须在全区带个头!区苏研究过了,自救的路子,就一条:‘组织起来’! 靠一家一户单打独斗,一滴雨也求不来!”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董敬胜和所有人:“马上成立消费合作社!粮食、农具、油盐布匹,集中采买,统一调剂!有粮的吃紧点匀给断炊的,种菜的、做手艺的,拿东西换粮食!更重要的是——组织劳力!水源!引水!抗旱!没有水,说什么都是空的!湘水湾靠河,更要动起来!挖渠,筑陂,架水车!一口水塘也不能闲着!”

刘克范的手猛地一挥,仿佛要劈开眼前的困境:“时间不等人!敬胜同志,村苏维埃要立刻行动!组织!发动!三天之内,合作社的架子必须搭起来!抗旱的劳力必须上河堤!这是命令!也是我们苏维埃活下去的唯一活路!”他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董敬胜,那眼神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随即转身,带着警卫员匆匆赶往下一个受灾的村子。

刘克范的脚步声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祠堂门口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董敬胜站在台阶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疲惫。他缓缓抬起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都听见了?刘主席的话,就是苏维埃的令!等,是等不来粮食,也等不来雨水的!”

他环视着鸦雀无声的人群,目光依次扫过刘阿公绝望的脸,李老栓紧锁的眉头,傅七斤躲闪的眼神,还有那些抱着孩子的妇女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

“合作社,是咱自己的救命船!”董敬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自愿入股,按股分红!有粮的出粮,有钱的出钱,实在没有的,有力气也行!粮食、布匹、盐巴、铁钉、锄头……合作社统一操办,按需分配,按股调剂!绝不让一户饿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眼神麻木的壮劳力身上:“光靠合作社买粮顶不了几天!河里还有水!山涧还有水!挖渠!引水!筑陂! 这才是根本!”他猛地指向村后那条在烈日下蒸腾着水汽、水位却明显下降的河流,“明天鸡叫三遍,所有能扛锹的男劳力,村口集合!刘阿公!李老栓叔!你们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辈,辛苦一下,负责点名记工!旷工不出力者,合作社调剂粮食时,一律靠后!”

董敬胜的指令清晰、强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点将点兵,责任到人。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村民们仿佛被强行注入了活力。刘阿公和李老栓等人腰杆挺直了些,大声应下。人群中响起稀稀落落但逐渐坚定的回应。

“敬胜牯说得对!不能干等死!”

“挖渠去!引水!”

“我家还有半斗粗粮,先入到合作社!”

“我报名!力气有的是!”

一股沉凝却带着生气的力量开始在绝望的氛围中艰难地凝聚。

接下来的日子,湘水湾如同一架被强行启动的破旧机器,在董敬胜不眠不休的驱动下,发出沉重而持续的嘎吱声,全力运转起来。

合作社的架子,在祠堂东厢以惊人的速度搭了起来。 董敬胜亲自坐镇,选了几个识字的、手脚干净的贫农子弟负责账目和物资进出。他自己则熬红了眼睛,用那把油亮的杉木算盘噼啪作响地敲定了入股的章程、物资的折价、调剂的原则。每一笔入股的粮食、铜板、土布、竹器,都登记造册,公开张贴。谁家几口人,实在断顿了,董敬胜亲自带着人核查,当场从合作社粮斗里量出一点点救命粮,记上账,盖上红指印。每一次分发,都引来无数双紧张期盼的眼睛,每一次从秤盘里小心倒出的粮食,都维系着一家人的性命。董敬胜那张黝黑、布满倦容却始终一丝不苟的脸,成了公平和活下去的象征。

村后河岸上,则是另一番更为艰苦壮烈的景象。 董敬胜脱掉褂子,赤着精瘦黝黑的上身,挥舞着一把沉重的开山锄,冲在挖渠队伍的最前面。汗水如同小溪,顺着他嶙峋的脊背和肋骨的沟壑向下奔流,在腰间束着的粗布裤上洇开大片深色的汗渍。沉重的锄头砸在干硬板结的泥土和顽固的石块上,每一次挥下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虎口发麻,火星四溅。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烫,脚下的泥土蒸腾着灼人的热气。挖出的土石需要挑走,沉重的箩筐压弯了扁担,赤脚踩在滚烫的石子上也全然不顾。打石条、筑拦水陂,壮劳力们喊着低沉的号子,肩膀和手臂的肌肉高高隆起,青筋暴突。

董敬胜几乎日夜钉在河岸上。他指挥着渠线的走向,协调着劳力的调配,哪里难挖、哪里需要加人,他立刻顶上。锄头柄磨破了他的手掌,血泡叠着血泡,最终结成厚厚的硬茧。他的嗓子喊哑了,嘴唇干裂起皮,脸上、身上沾满了泥浆和汗水的混合物。他混在汉子们中间,啃着粗粝的杂粮饼,喝着浑浊的河水,困极了就在河滩的树荫下打个盹。村民们看着这个几乎和他们融为一体的村主任,看着他一次次抡起锄头砸向最硬的土石,看着他嘶哑着喉咙指挥若定,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份不死不休的倔强,心中的信任和依赖如同干涸河床下缓慢渗出的涓涓细流,一点点汇聚起来。

“敬胜牯……真是拼了命了……”

“是啊,没见过这么舍身子的干部……”

“跟着他干,有盼头!”

然而,缺口像无底洞般张开着。合作社的粮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登记待救济的名字却越来越长。引水渠的进展异常艰难,石料、工具、壮劳力每日消耗的粮食,像一只只贪婪的手,不断伸向合作社那本已捉襟见肘的储备。董敬胜的眉头一天比一天锁得更紧。那把油亮的算盘打得更加急促、沉重,每一个珠子拨动的声音都像是压在他心头的石块。桑皮纸账册上,收入项和支出项之间的差距触目惊心。

“敬胜,这样撑不了几天了……”负责合作社账目的年轻后生石根,声音里带着哭腔,把最新的收支草稿递给董敬胜。纸上红色的出项像一道道伤口,刺眼地压着寥寥几行墨色的入项。

董敬胜沉默地接过纸,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数字。祠堂里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的噼啪声和他粗重的呼吸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河岸方向似乎还隐约传来劳作的号子。他知道刘克范在关注着这里,关注着他这个“模范村主任”的表现。他更知道,全村几百口饥渴的眼睛都在黑暗中望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能听到沙漏即将流尽的细微声响。董敬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望向祠堂幽暗的屋顶梁柱,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屋顶,投向了村后山坳那个方向——那个藏着漆黑榨油坊的方向。

油坊里积存的老账本下,压着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那是他生父——那个名字早已模糊的榨油匠——唯一留给他的东西。盒子里用油纸包着几块沉甸甸的银元,是傅金光付留给他一些帐目。有傅家榨油坊过去几年私下卖出、未计入大账的几笔“黑油”收入,还有和武所保安团的人的一些往来,还有给赤卫队的一些物资,还有一些重要人物的借据当然,还有一些银元,甚至还有几根小黄鱼。这些东西,他一直深埋着,如同埋着一颗随时会炸响的地雷,也是他身份最后的护身符。

现在,这个铁合子,成了他眼前唯一能填上那巨大缺口的“石头”。

董敬胜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猛地收回目光,看向石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粮食缺口,我想办法!最迟后天!你先把工具费、石料钱,还有给几个实在撑不住的重劳力家里的应急粮,按这个数,”他用笔在纸上快速写了个数字,“先支出去!账,单独记!记清楚!”

石根瞪大了眼睛:“敬胜哥,你……你上哪儿弄?”

“别问!”董敬胜打断他,语气冷硬如铁,“照办就是!记住,这笔账,只你我知道!对任何人,包括刘主席派来查问的,都说是……是发动了富户捐献,暂时垫上的!明白了没有?你明天也要去一些富户问下,可不可以捐献。”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石根。昏暗的灯光下,董敬胜那张疲惫不堪的脸,此刻却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狠厉。石根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发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董敬胜不再看他,猛地站起身。他没有去拿挂在墙上的褂子,就那么赤着汗迹斑斑的上身,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门外浓稠得化不开的沉沉夜色里。背影决绝,像一支离弦的箭,射向那深藏着秘密和巨大风险的山坳。

夜色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祠堂里那盏孤灯,在石根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微微摇曳着昏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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