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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鉴飞初见董婉清(1 / 1)

又是一年春风拂过汀江,裹挟着氤氲水汽,掠过峰市的青石板路。济世堂药铺前,淡淡的艾草香随着风飘散,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吟,惊得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向街角的茶棚。棚下已有早起的客商在品茗闲聊,嗑着瓜子,议论李瀚章“李大麻子”围剿黑帮土匪的轶事。

劫盗之事,傅鉴飞在峰市听得多了,并不陌生。广东一地,匪患名目繁多,直叫人头皮发麻——土匪、会匪、劫匪、斗匪、赌匪、拐匪、山匪、河匪、海盗林林总总,纠集成一股庞大的势力,其中三点会、双刀会尤为活跃。这些祸患源远流长,甚至传言与“朱三太子”案有所牵连。几百年过去,其猖狂之态,于朝廷而言已成无法根除的顽疾。他们开设赌场、妓院、烟馆牟取暴利,行事狠毒,仗势欺人,肆无忌惮地劫掠、敲诈、走私,更有甚者勾结外夷,贩运鸦片、军火,乃至伪造钱币,扰得地方金融秩序一片混乱。连澳门的报纸也曾刊文感叹:“全世界的盗贼,广东最多!”

这日清晨,傅鉴飞刚起身,便见明光托人送来的便条。字迹虽潦草,字里行间却透着急切:“董老板已接阿清至峰市。望贤弟早作计较。” 傅鉴飞读罢,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随手将信笺夹入手边的《医学心悟》。

董老板走南闯北做木材生意,为人爽快又不失分寸。傅鉴飞与明光同他是酒桌上的旧交,相识已近六年。去年冬一次小酌,他似有意若无意地提起了女儿阿清。本以为只是酒后客套,未曾想半年过去,董老板竟真的将女儿接了来。

“师父。”学徒金光端着茶盏走进来。这名字是傅鉴飞为他所起,也随了师傅的姓。金光从前在赣南深山跟着猴戏班讨生活,班主老周头总念叨“猴子比人精”。然旁人皆知,老周头盘剥起来,连猴子身上都能榨出油来。

三年前那个腊月廿三,峰市大雪纷飞,雪片子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冰渣。那时还叫阿贵的金光,裹着老周头给的破棉袄,蹲在老街戏台边啃着冻硬的番薯。老周头的猴子“阿福”蜷缩在他脚边瑟瑟发抖——那是只瘦骨嶙峋的老猴,牙早没了,全靠捡拾观众丢下的花生米过活。锣敲了三遍,看客早已散尽,那破碗里的铜钱寥寥无几,不足二十文。峰市是码头,多是卖力气的工人,在此安家的少,小孩自然更少。

“他娘的!”老周头狠狠踹了金光一脚,冻得通红的酒糟鼻冒着热气,“这鬼地方连猴戏都混不上饭!”他蹲在火盆边烤手,火星溅上褪色的戏袍,“开春到了汀州,非得找姓钟的药铺老板算账不可!上月他老娘咳血,老子好心用金丝猴胆熬药给她,说好五块袁大头,如今连半个铜板都没见着!”

金光默不作声。三天前老周头咳得夜不能寐,痰中带血,却还攥着算盘珠子斥责他偷懒。那夜,金光悄悄跪在了济世堂门前。他听戏班老人说过,药铺的傅先生最是慈悲心肠。傅鉴飞闻讯赶来时,老周头蜷在草席上打摆子。掀开衣领,背上满是紫青淤痕,有的是耍猴时被猴抓的,有的是向混混交保护费时被划的刀疤。

“唉,造孽……”傅鉴飞叹着,让人搬来药罐,亲自煎了参汤喂老周头服下。喝到第三口,老周头猛地抓住傅鉴飞的手腕,声音嘶哑如破风箱:“先生……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阿贵这孩子……收下他吧?我无儿无女,猴儿也老了,往后谁给他养老送终?让他给您扫药铺、抓药,每月给两吊钱……成么?”

傅鉴飞未置一词,反手搭上老周头的脉门,脉息微弱得似有若无。那一刻,他心头涌起自己当初离开汀州时的苍凉……

“成。”他答道,“不过得连猴子一起带来——阿福跟了你十年,总不能让它冻死在街头。”

老泪滚过老周头脸上纵横的沟壑:“先生……猴子通人性哩,您多担待……”金光至今记得那天的大雪。他跟在推着板车的傅鉴飞身后,老周头坐在车上咳着,阿福挨着他脚边啃食最后半块冷馍。路过米行,傅鉴飞忽然驻足,从怀里掏出一块烤红薯塞给金光:“趁热吃。”滚烫的薯热透过粗布,烫得金光手指发颤——这是十三年来,他头一回不必分给阿福的热食。进了药铺,傅鉴飞给他安顿好偏房,铺上干净草席,又找出件半新的青布短衫,拍了拍他肩膀:“往后,这儿就是你家。”金光抚摸着短衫细密的针脚,想起老周头骂他“笨手笨脚”时总用针戳他手背的旧事。

“识字么?”傅鉴飞将一本《汤头歌诀》放在他膝头。金光摇头。他只学过“猴子听锣响”、“观众抛钱要叩头”,何曾碰过书本?“回头我教你。”窗外大雪纷飞,金光忽觉那刺骨的寒气消散了许多。看着傅鉴飞握着自己的手,虎口的旧疤仍隐隐作痛,心口却像揣进了一团暖烘烘的火炭。

那个冬天,金光随傅鉴飞送了老周头最后一程。

三年时光荏苒。此时金光站在药铺后堂,见傅鉴飞对着账本微微出神。他手上的疤痕早已淡去,能熟练地称药、抓药、裹药包。阿福的旧锁链换成了轻软油亮的麻绳,脖子上系了条小红巾,正趴在八仙桌打盹。

“金光,”傅鉴飞抬起头,眼中带笑,“明日去请油坊的傅叔,我们一同去董老板家。”

金光应了一声,刚要回禀什么,又被打断了。他恍然想起:“师傅,董老板一早差人过来,说晌午备了擂茶,请您过去坐坐。”说完,他拿起抹布擦拭药柜。阳光透过窗棂在柜子上投下光影。擦拭间隙,金光记起老周头临终所言:“先生,金光娃命苦,可算遇上好人了……”不由鼻尖一酸。一阵风从门缝钻入,吹起了案头的《汤头歌诀》,一页纸飘落金光脚边。他弯腰拾起,认出师傅亲书的字迹:“愿世间苦命人,皆得遇暖。”

窗外汀江水声哗然,裹着药铺的气息、老周伯的旧忆、雪地里红薯的暖香,流向更南的远方。金光想着,这苦日子,是不是真熬到了头?

傅鉴飞略一沉吟:既然今日便约了,那便先去相见也好。自不会空手上门,他从里屋取出一支长白山老山参——这可是稀罕物,长白山封禁数百年,其中的宝贝轻易难得带出。

董老板早已不住在木坊,近年迁至峰市东头。青砖院墙爬满薜荔,门前两株老栀子花开胜雪。

傅鉴飞跨进门槛,瞧见一位女子正蹲在廊下帮阿婆择空心菜。她身着月白粗布衫,袖口卷至小臂,腕间银镯碰着竹篮边缘,发出清越的叮铃声。董老板并无妻室同住,想来这便是董婉清。

“阿婆。”傅鉴飞招呼道。

董婉清闻声抬头,见院门处立着的陌生人,耳尖倏地泛红,慌忙欲起身回屋。

阿婆笑着拉住她:“这位就是你爹常提的仁济堂傅先生。”

傅鉴飞连忙作揖:“董姑娘好。”

“傅先生好。”董婉清垂着眼,指尖绞着手帕,声音细细柔柔似檐角的铜铃,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北地方言软调。

傅鉴飞这才细看:她的眉黛细长如远山,眼尾微挑,却不显精明,倒像头受惊的小鹿;双颊被晨露浸润得透着红晕,发梢还沾着点新鲜草叶——大约是刚才摘菜时蹭上的。

里屋传来董老板爽朗的声音:“阿清,傅先生到了,还不快请到堂屋喝茶?”

董婉清慌忙站起,不慎碰翻了竹篮,几根空心菜洒落。她赶忙蹲身去捡,发髻上的木簪“啪嗒”一声掉了出来。傅鉴飞下意识伸手去拾,两人的指尖在捡簪之际轻轻一碰,俱是一怔。

“对不住!”董婉清手忙脚乱地拾起木簪,重新别好,脸颊更红了。

傅鉴飞只觉那指尖温软,再看她局促不安的模样,心头不由得又是一动。董婉清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傅鉴飞走进堂屋,她便退到院中继续收拾。

堂屋中央一张八仙桌,桌上粗陶盖碗擦拭得明澈锃亮。董老板坐在主位,见傅鉴飞进来,略欠了欠身,指向东首空座:“傅贤侄请坐。”

“药铺近来可还顺当?”董老板端起茶盏,“听油坊老陈讲,上个月张阿婆的咳疾,是贤侄给治好的?”

“不过是小病。”傅鉴飞谦逊道,“张阿婆是寒咳,配了些紫菀、款冬花的蜜丸,三副下去便大好了。”

“贤侄用药精当,功底深厚啊。”董老板赞许着,又朝院中唤道,“婉清,把前儿晒好的湘莲取些来给傅先生尝尝。”

董婉清应声而去里间。傅鉴飞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那背影,看她行走时腰背挺直,发间木簪随步轻摇,恍惚间记起《诗经》的句子:“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傅贤侄在想什么?”董老板似笑非笑地问。

傅鉴飞耳根一热,忙端起茶盏掩饰:“董老板,那个……我想问问,婉清姑娘……可愿意随我辨识些药材?”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时下礼教森严,男女授受不亲,让一个姑娘家跟着学认药,成何体统?然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药铺正缺个帮手,婉清姑娘若肯来,我……我再添两吊月钱。”

董婉清正端着盛有湘莲的青瓷碟从里屋出来,碟中粉白的莲子透出点点玫红。她听闻此言,脚步微顿,低头细声道:“我……没念过几年书,怕学不来的。”

“不打紧,”傅鉴飞忙接话,“我教你识药名,你教我辨其性——你阿公不是常说‘药草有灵’么?”

董婉清抬眼望他,眸中掠过一丝惊喜,又迅速隐去:“傅先生若不嫌弃,我便……试着学学。”

董老板拍腿大笑:“好哇!傅贤侄这是要破例收个女弟子了?”

傅鉴飞面红耳赤,差点打翻了茶盏:“董老板莫要取笑了。”他心知董老板早年下过南洋,眼界开阔,自不比乡野闭塞。南洋、广州、汕头,女子抛头露面工作、上学、行医比比皆是。就连津门都有专杀洋人的“红灯照”义军,虽是痛快之举,这话董老板却不敢在阿清面前提起,免得吓着女儿。

这时,阿婆端上了她拿手的宁化擂茶。独特的擂茶是当地客家乃至湖湘一带的古老食饮,既是待客佳品,也承载着“药食同源”的养生智慧。董婉清帮阿婆一一摆开盛着炒米、花生、豆子、笋干等各色配料的青花小碟。阿婆将擂好的、色泽翠绿或深褐的细腻茶泥冲入沸水,再搅匀滤出,微涩甘润的茶汤顿时弥散出混合了草药芬芳与坚果油润的独特香气。温润的茶汤注入碗中,与琳琅满目的配料交融,米粒香脆、豆子绵软、茶汤温润,形成丰富协调的口感。傅鉴飞也喝过擂茶,自己却做不来,既缺那份心力,也欠那种韵味。

饮毕擂茶,又用了些茶点。傅鉴飞思忖药铺或有病人,久坐亦不妥,便起身告辞。董老板示意婉清到里屋取了一包新会陈皮相赠,并让她送一送。

董婉清将傅鉴飞送到院门。递过装着陈皮的布袋时,她欲转身回去。

“董姑娘,”傅鉴飞望着她的背影,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明日起……可愿来药铺?”

董婉清在院门口驻足,回眸一望,发间木簪在阳光下轻轻一闪:“傅先生既定了,我明儿便来。”

董老板在堂屋听得真切,笑着摇头自语:“这丫头,实心眼。”

傅鉴飞回到济世堂,已有两三个病人候着。趁他落座的间隙,金光凑上前,眨巴着眼问:“先生,董姑娘……可好看?”

傅鉴飞无奈地横了他一眼:“好看!肯定好看!要不你去瞧瞧?”

金光吐了吐舌头:“我……我怕董老板家那条大狼狗哩。”

傅鉴飞不再理他,凝神搭上了病人的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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