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场的沙土地,似乎永远无法彻底吸收那浸染了一层又一层、新旧交织的暗红。空气中飘散着铁锈与腐败的甜腥,混合着暴熊被拖走时留下的那滩污血气息,构成了一幅永恒不变的、属于死亡与挣扎的背景画。
林轩依旧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左肩渗出的黑红与幽蓝在简陋的绷带上晕开,如同两朵诡异而狰狞的花。他一拳败退“暴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股无声无息间瓦解狂暴力量的诡异,比任何血腥的撕扯更让人心底发毛。看台上的喧嚣并未完全平息,反而转化成了一种更加压抑、更加复杂的嗡嗡议论,无数道目光黏在他身上,试图从他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上,解读出更深层的东西。
凶名,已不再是虚无的传闻,而是用“暴熊”的惨败初步铸就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实质。
并未给予太多喘息的时间,角斗场那冰冷无情的运转机制,再次将新的对手推至他的面前。似乎,幕后的操控者们,急于想要验证,他这种诡异的能力,究竟能运用到何种程度,其极限又在哪里。
对面的闸门升起,这一次,走出的并非如山岳般的巨汉,而是一个身影。
他的脚步轻盈得近乎无声,如同猫科动物行走在柔软的落叶上。身形算不上高大,甚至有些精瘦,穿着一身紧身的、颜色近乎与周围阴影融为一体的暗色衣物,脸上蒙着半截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却又不断微微转动、闪烁着狡黠与警惕光芒的眼睛。他手中没有沉重的兵刃,只有两柄不过小臂长短、通体黝黑、没有任何反光的短刺,如同毒蛇收敛起的獠牙,隐而不发。
代号“影梭”,角斗场中颇有名气的刺客型囚犯。他不以力量见长,赖以生存的是鬼魅般的速度、刁钻狠辣的刺杀技巧,以及一颗如同精密仪器般、善于计算时机与破绽的冷酷之心。死在他偷袭与诡计之下的对手,往往直到咽喉被割开的那一刻,都未必能看清他的动作。
影梭踏入场中,并未像暴熊那般立刻发出狂暴的咆哮。他如同真正融入环境的阴影,身体微微低伏,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在场边游走,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不断在林轩身上扫描着。他在寻找,寻找那一击必杀的时机,寻找林轩因伤势而可能露出的、哪怕最细微的破绽。
他的动作流畅而充满威胁,像是一条在草丛中无声滑行、随时准备弹出毒牙的蝮蛇。看台上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见识过影梭的手段,知道这种沉默的游走往往意味着更加致命的爆发。不少人心中甚至升起一个念头:面对这种诡诈到极点的对手,717那诡异的精神压制,还能奏效吗?或许,速度和绝对的技巧,能够克制那中看似虚无缥缈的能力?
林轩依旧静立着,甚至没有像面对暴熊时那样摆出任何防御的姿态。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重心,将更多的重量依靠在未受伤的右腿上,左臂自然下垂,仿佛放弃了所有主动的抵抗。他的目光,平静地追随着在场边如同鬼影般飘忽不定的影梭。
影梭的游走越来越快,带起一道道模糊的残影,试图用速度干扰林轩的判断,制造视觉上的错觉。他的心神高度集中,计算着距离,角度,风速,甚至林轩呼吸的节奏。他找到了几个看似可以切入的点,但杀手本能带来的谨慎,让他没有立刻动手。
也就在他再一次从林轩侧前方掠过,目光不可避免地与林轩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发生接触的——瞬间!
没有预兆,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但影梭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
一股没来由的、强烈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心悸,如同冰水般从头浇到脚,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林轩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深邃得如同两口万年不波的古井,又仿佛两面能够映照出灵魂所有污秽的镜子。影梭感觉自己所有的阴暗算计,所有引以为傲的狡诈心思,所有隐藏在冷酷面具下的卑劣念头——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偷袭、利用他人信任设下的陷阱、在绝境中抛弃同伴的自私……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双平静眼眸的注视下,变得无所遁形,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业火无形,焚心自显!
这并非主动的攻击,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映照与引动。林轩自身就如同一个行走的“业力”核心,任何靠近他、并对他怀有恶意的存在,其内心的负面情绪,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引动、放大,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属于他们自身的、混乱的涟漪。
影梭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迟滞,那些精心计算的进攻路线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变得模糊不清。内心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沼泽中滋生的毒藤蔓,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他引以为傲的速度,此刻感觉沉重如灌铅;他赖以成名的诡计,在对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可笑而拙劣。
他仿佛看到,自己每一次成功的暗杀,那些死者临死前惊愕而不甘的眼神,都在此刻汇聚起来,冰冷地注视着他。他听到,那些被他背叛、被他利用之人的诅咒,在耳边无声地回荡。
“不……不是这样……”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混乱,但越是抗拒,那无形的业火便烧得越旺,灼烤着他的理智与勇气。
他的脚步开始变得凌乱,不再有之前那种流畅而充满威胁的韵律。游走的速度慢了下来,甚至出现了几次不该有的、细微的踉跄。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渗出,迅速浸湿了蒙面的布料,顺着脸颊滑落。握着短刺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将利刃刺向那个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对手。
看台上,原本期待着一场精彩刺杀与诡异防御对决的观众们,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影梭在干什么?怎么停下来了?”
“他在发抖?我看错了吗?”
“他好像……在害怕?”
“面对一个重伤站都站不稳的人,他怕什么?”
议论声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不解,继而化为了某种荒诞的感觉。他们看不到无形的业火,只能看到影梭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那不断渗出的冷汗,那逐渐被恐惧吞噬的眼神,以及那彻底失去了进攻欲望、只剩下彷徨与挣扎的姿态。
林轩依旧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终于,在长达近一分钟的、令人窒息的对峙(或者说,是影梭单方面的精神煎熬)后。
影梭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仿佛要远离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剧烈地喘息着,蒙面巾下的脸庞扭曲,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恐惧与一种彻底的溃败感。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场边的裁判(或者说,是代表着角斗场规则的黑衣守卫),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我认输!”
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清晰地传遍了突然陷入死寂的角斗场。
哗——!!!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海啸般爆发的哗然!
认输了?
影梭,那个以诡诈和难缠着称的刺客,甚至连一次攻击都没有发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冷汗涔涔地主动认输了?!
这比林轩一拳击败暴熊,更加令人难以置信,更加冲击着所有人的认知!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林轩身上,那目光中的意味,已经从忌惮、审视,彻底变成了某种近乎恐惧的、看待非人存在的惊悸。
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是一个眼神?一种气势?
未战,而屈人之兵!
林轩对周围的哗然充耳不闻。他看着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逃离角斗区域的影梭背影,眼神依旧平静,只是深处,那两簇幽暗的业火,仿佛无声地跳跃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
业火焚心,不战而胜。
这,或许比任何血腥的杀戮,都更能铸就令人绝望的……凶威。
他缓缓转身,搀扶起一旁同样面露震撼之色的陈玄,在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场,缓缓走向退场的通道。
身后,是彻底沸腾的角斗场,以及一个关于“眼神就能让人崩溃”的、新的恐怖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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