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世界的风暴,往往比现实中的枪火更为喧嚣,也更为诡谲。
“信使”林轩的名字,连同他那次在东京新宿弹子房和后续与“怀特”在咖啡馆的隐秘交锋所留下的、被刻意放大和扭曲的痕迹,像一颗投入数字泥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特定的暗流圈层中持续扩散。这一次,搅动浑水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自由之翼”。
这个名字在黑客界、在数字权利活动家的圈子里,堪称一面耀眼的旗帜。他们以挑战权威、揭露黑幕、倡导“信息自由及终极人权”而闻名。从攻破跨国巨头的防火墙泄露其污染数据,到瘫痪某些国家的审查系统短暂开启信息闸门,他们的行动总是伴随着华丽的宣言和极具煽动性的口号,在全球范围内拥趸无数。他们宣称自己不属于任何国家,只服务于“真理”与“自由”。
此刻,在一处新的安全屋——这次是伪装成嘈杂网游工作室的顶层,劣质烟味和速食面调料包的气味混杂在散热风扇的嗡鸣中——林轩、阿 k 和负责对外信息伪装的“千面”,正盯着主屏幕上那封被特殊加密算法封装,却以极其张扬的、燃烧着虚拟火焰的羽翼图标作为信封的邮件。
邮件标题直白得惊人:《致“信使”——来自同道者的声援与邀请》。
内容更是充满了某种理想主义的狂热与数字朋克式的修辞。邮件盛赞林轩近期(含糊地指向了东京和咖啡馆风波引发的连锁反应)对抗“阴影中的强权”的“孤胆勇气”,称他的行动是“对僵化秩序的一次次精准穿刺”,是“个体意志在集体压迫下的璀璨闪光”。“自由之翼”在邮件中宣称,他们看到了林轩及其团队(他们甚至用了“烛龙”这个极少被外界知晓的内部代号)所秉持的、与他们相似的“打破枷锁、追寻真相”的内在驱动力。
“我们目睹了‘烛龙’在数据深渊中游弋的轨迹,欣赏你们剥离谎言、直刺核心的能力。”“自由之翼”的声明如是写道,文字间充满了找到“同类”的兴奋,“我们相信,在对抗那些试图垄断信息、操控民意的共同敌人时,我们的理想是交汇的。孤立带来脆弱,联合产生力量。我们提议,建立一条安全、直接的技术连接通道,共享情报,协同行动。让我们一起,为这个被谎言遮蔽的世界,撕开更多的光。”
邮件末尾,附上了一个复杂的、基于区块链和多重加密的临时通讯协议地址,以及一个象征着“自由之翼”核心成员的、名为“普罗米修斯”的代号。
工作室里一时间只剩下机器散热的声音。屏幕上燃烧的羽翼图标仿佛带着温度。
“哇哦,‘普罗米修斯’,”阿 k 吹了个口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机械键盘的边缘,脸上是混合着惊讶和玩味的表情,“盗火者向咱们递橄榄枝了?阵仗不小啊。这文采,不去写革命宣言可惜了。”
千面推了推她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在分析病毒代码:“声援?说得好像我们是在为他们的事业冲锋陷阵一样。他们把水搅浑,把我们推到前台吸引火力,自己躲在后面摇旗呐喊。这种‘欣赏’,代价恐怕不小。”
林轩沉默着,目光落在“共同理想”那几个字上。理想?他早已不记得自己还剩下多少这种东西。生存,复仇,揭开自身的谜团,清理道路上的障碍……这些才是驱动他的现实燃料。所谓的“自由”,在怀特那种人手里是交易的筹码,在这些黑客口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动员和利用的工具?
“接通烛龙,”林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带任何波澜,“深度探查这个‘自由之翼’,尤其是这个‘普罗米修斯’,还有他们近三年的资金流向、主要成员的背景关联。不要只看他们想让外界看到的。”
指令下达。无形的触角通过层层跳板和加密节点,悄无声息地探向“自由之翼”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烛龙,这个依托于林轩独特神经接口和生物信号、融合了未知科技遗产的人工智能,开始以其超越常规的逻辑和近乎本能的数据直觉,进行挖掘。
屏幕上,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烛龙的探查却像是潜入河底的猎手,不激起一丝涟漪。它绕过“自由之翼”精心构建的公共形象防火墙,潜入那些被遗忘的日志角落、废弃的服务器缓存、以及成员们在早期技术论坛上留下的、早已被本人遗忘的青涩痕迹。
初步反馈很快显现。一些矛盾点浮出水面。
“自由之翼”宣称的几次“独立行动”,其使用的某些高级漏洞工具包,与已知的、由某大国网络安全部门开发的进攻性武器库存在微妙的代码同源性,并非公开渠道所能获取。
他们的一部分运营资金,通过极其复杂的加密货币混币器洗白后,最终追溯到几个注册在避税天堂的空壳公司,而这些公司的股权结构背后,隐约晃动着与“怀特”所属机构有关联的境外资本的身影。
更关键的是,对“普罗米修斯”这个核心成员的追溯。烛龙从海量的、看似无关的社交网络碎片、航班记录(即使经过伪装)、以及某些特定服务器访问时间戳的交叉比对中,勾勒出一个模糊但令人警惕的轮廓。这个代号背后的人物,其行为模式、活动轨迹的“空白期”,与某些情报机构外聘“战略影响顾问”的活跃周期存在高度重合。
探查持续深入,更多的蛛丝马迹被串联起来。
“老板,你看这里,”阿 k 指着分屏上烛龙标注出的一条时间线,“三年前,‘自由之翼’针对北利坚联邦调查局的一次高调数据泄露,行动成功,但他们一个外围成员却在事后于东欧‘意外’失踪。几乎在同一时间,‘普罗米修斯’的匿名数字足迹显示,他在一个隐秘的私人聊天组里,讨论过‘资产价值与风险对冲’。”
千面补充道:“还有他们的技术栈。核心成员掌握的零日漏洞库丰富得不像话,更新速度也快得异常。有些漏洞,按照常理,应该被国家层面严格保密,而不是流落到一个‘理想主义’黑客组织手里,除非……这是一种有控制的释放。”
结论逐渐清晰,冰冷而坚硬。
“自由之翼”并非如其宣称的那般纯粹和无辜。他们与多个境外情报机构关系暧昧,这种关系可能始于早期的利用或被渗透,也可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生。情报机构为他们提供一定程度的技术、资源甚至保护,利用他们达成一些官方不便直接出手的目标——散布特定信息、测试网络防御、甚至像现在这样,作为接触和试探特定目标(如林轩)的“白手套”。而“自由之翼”则借此壮大自身声名,并在某种程度上,践行着他们或许并未完全背弃的、 albeit 被扭曲和利用的“理想”。
所谓的“共同理想”,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罗网,试图利用林轩团队的能力,去完成某些更深层、更肮脏的任务。一旦建立连接,烛龙的核心能力、林轩的行动模式,都可能被对方背后的势力窥探、分析,甚至复制。
林轩看着屏幕上烛龙最终整理出的、用红色连线标注出“自由之翼”与数个模糊但危险的机构标识之间存在或强或弱关联的关系图。那燃烧的羽翼图标,此刻在他眼中,不再象征着自由,而是包裹着毒药的糖衣,是引燃陷阱的诱饵。
“回复。”林轩开口,声音平稳如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千面迅速调出加密回复界面。
回复的内容极其简短,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言辞,只有最核心的拒绝:
“‘烛龙’独立运作。无意建立任何形式的技术联盟。请勿再次联络。”
没有解释,没有争论,直接划清界限。
信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屏幕另一端,“自由之翼”和其背后的“普罗米修斯”会作何反应,不得而知。可能是恼羞成怒,可能是新的试探,也可能就此偃旗息鼓。
“保持最高级别的通讯监控和反渗透警戒,”林轩下达了后续指令,“所有对外接口,增加三层动态加密协议。阿 k,准备转移备用安全屋的预案。”
“明白。”阿 k 和千面同时应道,神色凝重。他们知道,拒绝“自由之翼”,可能意味着同时得罪了隐藏在它羽翼之下的、更危险的捕食者。
林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和闪烁的霓虹。这个世界,阳光下有阴影,网络中同样遍布陷阱。怀特的赤裸威胁,“自由之翼”的温情陷阱,无非是不同形式的利用与围猎。
他轻轻握了握拳,指关节微微发白。烛龙在他的意识深处,如同蛰伏的巨龙,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警惕。
保持距离,是生存的智慧。而在这危机四伏的钢丝上行走,他们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更加清醒。因为下一次伸过来的“橄榄枝”,可能涂抹着更致命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