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中,漂浮空中的粉尘缓缓下沉消散。
时间如同在此刻凝固一般,连始终躁动的信徒也停下了所有动作。
迟重林目光错也不错地注视着那团硝烟,并未放松警惕。
数秒后,烟雾的边缘近乎微不可察地晃动一下,紧接着,一道冷光刺破烟雾,眨眼间冲至迟重林眼前。
后者早有防备,从岩缝中抽出剑身,整个人随着重力急速下坠。
“轰!”“轰!”“轰!”
几声爆炸紧随着在他头顶炸响,破碎的石块倾泻,空间震颤。在闪躲下落石块的同时,迟重林不禁担心起坍塌的风险。这地方本就位于雪山山巅,又藏匿于山体内部,如果当真被弄塌,只怕被埋上十年百年都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对于沈白枫没被炸死这一点,他倒谈不上失望。他本身就没指望一个爆破符就可以解决掉此人,身为唯一逃过沈家灭门之灾的幸存者,又能在?神教混上神使的位置,此人当然不可能这么好对付。
落在一处佛台上,迟重林仰头看向上方。
先前爆炸产生的尘烟已然散尽,沈白枫站在神像上,偏头吐出一口血沫,目光毒怨地对上迟重林的目光。
尽管在爆炸的瞬间,沈白枫就祭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防御法器,同时调动灵力抵挡。但哪怕反应如此迅速,仍然被一开始爆发出的冲击伤到了内部。
“你就不能老实点去死吗?”沈白枫冷声道。
“抱歉,”迟重林扯扯嘴角,回敬道,“没那个习惯。”
沈白枫闻言,冷笑一声,又取出了那青铜铃,在手中摇晃起来。
这次响起的铃声短促激烈,像是强令的催促。随着铃声的响起,栖落在岩壁上的荧虫应声而动,扑扇着翅膀朝迟重林飞来。
出于谨慎,迟重林并未轻易让这些荧虫近身。几只试图靠近的虫子被劈成两截,掉在地上后还挥舞着足节不断挣扎,尾部的荧光一闪一闪,直至几息后才彻底黯淡。
与荧虫一同被铃声指引的还有地面的信徒,在铃声落下后,他们整齐划一地看向迟重林所在的位置。
数百张麻木青白的脸,目光空洞,齐刷刷抬头看向自己,那场面说不出的渗人。
接连两次,迟重林也看明白了,沈白枫就是通过铃声来操控那些信徒和荧虫的。如果能从他手中得到那个青铜铃,或许情况会好转许多。
“铮——”
一道瘦小的身影毫无声息地从地面跃起,袭向迟重林腰腹。后者抬剑挡下,剑背与肉体相交,却是发出一道剑鸣。
迟重林抬腿刚想将那人踹开,但在看清对方的脸后,硬生生收了大半力道。
那张脸又黑又瘦,本该是婴儿肥未消的年纪,却近乎瘦得脱了相,更显得一对大眼睛格外突出。这般样貌,正是巴图无疑。
尽管迟重林的那一腿收了力气,却还是将巴图踹出数十丈开外。巴图也不挣扎,直直朝地面坠去。
此处距地面有近百米的高度,按照这个高度摔下去,迟重林毫不怀疑巴图会摔得粉身碎骨。但若是去救,这又显而易见是个圈套,如他轻举妄动,在一旁的沈白枫定会伺机下手。
真是让人恶心的招数。
迟重林暗啧一声,将手中灵剑朝下方一甩,后者立即化作一道光影,朝那道下落的身影而去。
“对孩子下手,神使大人还真是毫无底线。”他重新取出一把长剑,对沈白枫讥讽道,“看您如今的做派,我倒是能理解沈白桦为什么后来要血洗沈家了。在这样灭绝人性、没有下限的家族中长大,要换我,我也得动手。”
“闭嘴!”这两句话果然激怒了沈白枫,他怒吼着,目眦欲裂,“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就敢在这里信口开河!”
迟重林不语,扬了扬眉。
巴图被他操纵着灵剑在空中接住,放在地上。
“沈白桦就是只白眼狼,当初若不是沈家,他早不知道死在哪个乞丐堆。沈家给了他一切,他却仍不满足,恩将仇报,对我全族痛下杀手!”
沈白枫眼中满是恨意,“当时我年幼,被父亲藏于暗道,这才得以存活。我亲眼见到双亲族人被他斩杀于剑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说至最后几字时,他牙关紧咬,近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
“的确,杀父弑母之仇,不可不报。”迟重林颔首道,“既如此,你我目的一致,何必闹得这般地步。仙盟势力庞大,白谪的实力也不容轻视,仅凭你一人,谈何复仇?”
听完他的话,沈白枫却忽然摇头:“所以我才需要陈泫。”
迟重林皱眉,没明白他突然冒出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他的身体,是?罗格腾格里最完美的容器。”他继续道,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敬仰,“只有足够强大的肉身,才有成为神主躯体的资格。待神主下凡,涤荡世间仇恶,开创太平圣世。届时,不止沈白桦,天下所有的恶徒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看对方的神情,迟重林无声叹了口气。
本以为成为神使只是沈白枫向白谪复仇的一个跳板,说不定讨价还价还有别的路可走。但眼下就他的表现看来,只怕早已彻底被?罗格迷惑,这条路算是彻底走不通了。
既然道理说不通,只能继续动手。
其实迟重林很清楚,这场战斗,他并没有胜算。
正如沈白枫所说,他所做的一切反抗,都不过是垂死挣扎,无谓之举。
他倒是不惧一死,只是沈白枫显然没有用尽底牌,若陈泫当真被引来此处,以他的性格,更无法对那些信徒下狠手。
届时,只恐沈白枫的奸计得逞。
思量着,迟重林挡下面前几人的攻击,尚未站稳,一块巨石便自背后袭来。他向后一翻,两道相交的剑气挥出,石块轰然被斩裂成四块。碎屑飞溅中,一道利刃从巨石破裂的缝隙中刺出,厉光森然。
他眉心一皱,抬剑用侧锋抵挡,“锵”的一声脆响,短刃以一种讨巧省力的方式被弹开。
迟重林的额角已经渗出冷汗,沈白枫的战术以消耗为主,被迫招架毫无停歇的进攻,让他的精神始终保持高度紧绷。
长时间下来,他的身体变得沉重,连灵力的运转也滞涩许多。
以这样的状况,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正想着,迟重林忽然脚底一软,失去平衡,只能以剑插地撑住身体,胸口剧烈起伏,竭力调节着呼吸。
似是看出迟重林已是强弩之末,沈白枫也不再指使信徒继续围攻,而是负手落至他身前不远处,欣赏着对方最后的丑态。
“负隅顽抗这么久,作为神主临时的肉身,你也算勉强够格了。”
迟重林没回应,自顾自地调息。在刚才战斗时他就察觉到了,比起以往,今日的灵力消耗似乎过于快了,直至现在静下来,他才有余力感知体内的情况。
沈白枫也没急着了结他,而是微笑注视着,像是在期待什么。
很快,迟重林就发现了异常之处。每当体内的灵气沿着经脉运转至肩颈处时,就会以异常的流速消失。但由于每次流失的灵力并不多,若不是有意查验,恐怕一时无法轻易察觉。
顺着感知到的位置,他果然在自己的侧颈处摸到一个凸起,扯出来一看,竟是一只钻入皮肉的荧虫。
那荧虫被扯出来时还活着,一对钳子似的口器仍在张合,边缘处有一排锋利的锯齿。想来这虫子就是利用这对口器撕开皮肉,钻入他的体内吞食灵气。
迟重林将手中的荧虫捏死,丢到地上。脖子上伤口流出的血很快染湿衣领,但并不疼,或许那荧虫在啃咬时会释放一种麻痹痛觉的毒素,这才让他没有及时发觉。
“还有遗言吗?”沈白枫体贴道。
头晕目眩中,迟重林眯眼努力盯着眼前的人影,忽然与记忆中的一幕重叠。
“……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气息不稳,却足以让对面的人听清,“在百剑乡冒充陈泫的人,就是你吧?”
沈白枫缓步走到迟重林面前,低笑两声:“没错,是我。”
说罢,不等迟重林再开口,他便拍拍手,宣布道:“好了,遗言时间结束。剩下的,等你的师父在阴曹地府跟你团聚后再说吧。”
他绕至迟重林背后,翻出一柄短刀,刀尖对准后者的颈椎刺入。
沈白枫的动作并不快,在锋刃触及皮肤的前一刻,他忽然瞬间遍体生寒。
莫名的恐惧从脚底顺着脊柱攀升,在脑后彻底炸开。那是一种潜意识中的畏惧,像是听到猛兽咆哮便会身体陷入僵直的食草动物。
下一瞬,沈白枫忽然眼前一白,身体被一股巨力掀翻。好不容易从天旋地转中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已经在地上翻滚了好一段距离。
他从地面爬起,只见十数丈开外,迟重林撑剑跪蹲在原地,周身被一层散发莹润白光的光罩覆盖,朝他弯了弯嘴角。
而那光罩散发出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沈白枫额角一跳,后槽牙紧咬,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陈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