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古丽？
早在女人说出自己的姓名前，陈泫就注意到了隔壁的这位邻居。
无论是容貌、性格还是声音，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暂时没有见到她儿子巴图的身影，不知是跑去别处疯玩了，还是其他原因。
看阿依古丽如今的模样，似乎将先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在与老妇人交谈时，言语间流露出对自己口中那位“神主”的无上崇拜，这些下意识的情绪是做不了假的。
洗去罪恶，再受教化……原来是这个意思。
绕过几人，陈泫在村子里简单观察一圈。除了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一尊?神像外，竟发觉不出别的异常。村子的生活十分安宁，没有了生计所迫，劳动不再是必要的生存手段，反而成为了一种陶冶身心的选择。耕田种地、养蚕织衣、喂鸡养鸭，人人都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一切都是那么怡然闲适。
但正是如此，才让这个村子处处都透露出说不出的古怪。
太理想了。
无需付出就可以轻易得到生活所需的一切，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被圈养的牲畜。人们给那些牲口提供住处和食物，保护它们的安全，尽心竭力地照顾着它们的起居，最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其屠杀贩卖，用它们的血肉换回自己付出的价值。
而眼下，这些生活在神山中的村民，何不像被?神教豢养的牲口，每个人头顶都悬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巡视途中，陈泫还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内的人。
——秦双雁。
陈泫见到她时，她正专心打理着满院花草。后者俨然一副完全融入村中生活的模样，穿着一身浅色宽松衣裙，长辫松散地垂在胸前，额前散落的碎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一派恬淡静好。
她弯下腰，用剪子仔细修剪盆中绿植的杂枝，刚没剪落几根枝丫，手中的剪子便被一只从身后探出的手拿走了。
秦双雁手上一空，脸上却没有分毫意外之色，似是早有预料。
她轻咳一声，缓缓直起身，用眼尾斜着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青年。虽是故作不满，但眼神中分明是满腔爱意。
青年将剪刀收起，轻笑着从背后环上她的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秦双雁像是受不了气息拂过耳廓的痒，一边笑一边缩着脖子向后躲，反而在青年怀中靠得更紧，脸上的笑容明媚幸福。
在旁人看来，好一对恩爱夫妻。
倘若陈泫不认识那青年的长相，或许也会称一声登对。
但那张脸，却偏偏属于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敛眸收回视线，陈泫眼底暗色更浓。
是人偶吗？还是幻觉？
以秦双雁的性格，哪怕再对亡人追忆不舍，也绝不可能轻易耽溺于这些虚幻手段。但话虽如此，?神教底细不明，难保秦双雁不会被他们通过某种手段蛊惑。
他原本打算进入神山后先与秦双雁取得联系，但目前看来，还是不要贸然接触的好。
……
村子紧邻神山脚下，仰头眺望，一座巍峨雪山拔地而起，如同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般，直耸云霄。陡峭山体上笼罩着千年不化的冰层，积雪层层覆被，反射出银白的光，分外肃然。
雪山之巅。
一道巨大的山裂垂直贯彻峰体，没了积雪遮挡，两侧的黑色崖壁裸露，像道狰狞的伤口。黑的山，白的雪，视觉对比强烈。
裂缝之内，一双眼睛猝然睁开，若有所感一般，看向裂缝处照进的光亮。
“在下还以为仙君不会来了。”声音响起的同时，下一刻，那人便出现在山裂之外。
呼啸风雪中，男人的长袍被吹得上下翻飞，面上的银质面具在周围雪光的映衬下，反射出刺眼的白。
近百丈的高空外，另一道人影负手伫立，察觉到动静，两点漆黑的瞳孔向下一动，锁定了男人的身影。
“仙君怎也不打一声招呼，没尽到地主之谊，实在惭愧。”男人望着对方，笑了笑道。
“神使客气了。”陈泫移开视线，神情淡淡，自顾自飞至雪山前，在一处凸起的山岩处落下。足底踏上冻得微硬的雪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神使跟随其后，面具外露出的半张脸笑意莫测：“仙君既能找来这里，想必也不需要在下带你参观神山了。”
陈泫没答话，左右环顾一圈，接着目标明确地向山裂的方向走去，表现自然得倒比对方这个神使更像这里的主人。
神使眉头一皱，心说这人果然难搞，随即闪身挡在那裂缝前，脸上勉强挂着笑容：“陈仙君这是何意。”
陈泫也没有难为他，顺势停下脚步，道：“神使不妨有话直说，这样更节省彼此的时间。”
对方似是没想到陈泫的态度这么直接，颔首沉默片刻，不多时，他像是做出什么决定般，抬眼看向陈泫：“陈前辈，我知道您与白谪积怨已久，眼下还被全境通缉，处境艰难。我相信前辈的实力，只要稍加助力，她定不是您的对手。”
他吸了口气，语气愈沉：“我愿做您的助力，你我联手，杀了白谪。如何？”
对上他的视线，陈泫一时无言。
虽说是他先提出让对方开门见山，但没想到这人还真一点没跟他客气，一开口就是要让自己跟他合伙刺杀仙盟首席。这种话要是在外面说出来，被那些鸣雀听到，只怕会被抓起来剁成臊子。
不过……
想起神使方才语气中的坚决，陈泫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他身为叛变的前任仙盟护法，与白谪有昔日仇怨早已成为修真界共识。但眼前这个?神教神使，又是为什么要冒着万劫不复的风险刺杀白谪？
虽然心底尚有疑虑，陈泫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当然，”神使上前一步，“您手中定然有足以扳倒白谪的把柄，否则当年她也不会非逼着置前辈于死地。等她一死，您大可借此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偌大仙盟，不都将成为您的囊中之物吗？”
这番话倒是出乎意料了。
陈泫眯起双眼，此人看着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而且听这话中的意思，若他们成功刺杀白谪，仙盟这一最大成果他竟是半点都没有欲望。
既不图权，也不图财，那就只能是私怨了。
陈泫敛眸，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神使的话很有诚意。但光有诚意，是无法成事的。”他道。
对方听出了陈泫的话外之意，暗自松了一口气，无声笑笑：“在下明白，这一点前辈无需担心。”
陈泫颔首，没再多问什么。
自此，一场关于刺杀仙盟首席的合作便在这场短暂的对话中暂时定下了。
为了方便商讨具体事宜，加上他本就无处可去，神山脚下的村子很快又迎来了一位新住户。
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位客人不是从村外而来，而是由神使亲自带来的。
村民们照例前来围观欢迎，不过新来的那位却冷淡得很，从始至终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面对众人的关切询问，全程不曾说过半个字。
尽管对方态度冷漠，但仍旧没有磨灭部分村民的热情，尤其是一些大姑娘小闺女，攒着劲儿往跟前凑，使出浑身解数，只希望对方能多看自己几眼。
刚开始还有些人对此嗤之以鼻，但在见到那位新住户的长相后，便也立马理解了。
——俊啊。他们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俊成这样的，长得跟画儿的的人似的。
也难怪那些姑娘小姐都被迷成这样，博美人一笑嘛，人之常情。
村中以往的日子都较为平静，发生这样的事，已经算得上是大新闻。
此事很快也传到了秦双雁耳中。
至于这新闻中的主角是谁，其实已不必猜测了。陈泫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早在他被神使带入村中的时候，秦双雁就知道是来人是他了。
只不过……
秦双雁看着眼前浑身散发着“我就是陈泫啊”灵气的人，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不想死就给我现原形！”她咬牙威胁道，“陈泫呢？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面对秦双雁气势汹汹的质问，“陈泫”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动摇，好像根本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见他装死，秦双雁气极冷笑：“少跟我装蒜。你糊弄别人还行，敢在我面前装，真当老娘白当他这么多年师姐？”
“……果然还是瞒不过。”
见自己已经彻底暴露，“陈泫”弯唇一笑，略含几分狡黠意味，漆黑的瞳孔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金色。
“权宜之计，还请师姑见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