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大厅。
曾经挂着名画的墙壁,现在只剩下几个发白的方框。
满地的碎瓷片、被割破的真皮沙发、还有那滩触目惊心的红油漆。
这里不再是豪宅。
是废墟。
是林家二十年辉煌的坟墓。
林啸天瘫坐在地板上。
靠着那根刻着盘龙的金丝楠木柱子。
头发白了一大半,乱糟糟的,像顶着一团枯草。
那身平日里熨烫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此刻满是褶皱和污渍。
他老了。
不是岁数到了。
是心气儿散了。
“哒、哒、哒。”
皮鞋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很有节奏。
每一声,都象是踩在林啸天的心口上。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
逆光中。
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深灰西装,金丝眼镜,手里拎着公文包。
干干净净。
一尘不染。
和这个肮脏、破败的世界格格不入。
李青云。
他停在林啸天面前,居高临下。
没有嘲讽,没有大笑。
只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平静。
象是死神在打量这一单要收割的灵魂。
“林董。”
李青云开口了。
声音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晚辈的谦逊。
“地上凉。”
“当心身体。”
林啸天嘴角抽搐了一下。
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声音沙哑,象两块破砂纸在摩擦。
“还是来送我去跳楼的?”
“都不是。”
李青云摇摇头。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档,蹲下身。
轻轻放在林啸天面前的地上。
动作轻柔,生怕惊起了地上的灰尘。
“我是来送钱的。”
“送钱?”
林啸天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那是溺水的人看到稻草的光。
他颤斗着手,抓起那份文档。
翻开。
只看了一眼。
他的手就开始剧烈颤斗。
那是被气的。
“啪!”
文档被狠狠摔在地上。
“三百万?!”
林啸天吼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你要买我剩下的三条物流专线?还有城西那个两万平的仓储中心?”
“只要三百万?!”
“李青云!你这是抢劫!”
“那是鼎盛最后的家底!光那个仓储中心的地皮就值一千万!”
“你这是在吃人血馒头!”
面对林啸天的咆哮。
李青云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伸手,把文档捡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
重新放回林啸天面前。
“林董,帐不是这么算的。”
李青云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得可怕。
“那块地皮是值钱。”
“但它现在被建行查封了。”
“那三条物流线是赚钱。”
“但司机都跑光了,车也被抵押了。”
“现在的鼎盛集团,就是一具僵尸。”
“除了我。”
李青云指了指自己。
“整个临海市,没人敢碰这具尸体。”
“也没人敢接这个烂摊子。”
林啸天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李青云。
“那我宁愿让它烂掉!”
“宁愿让法院拍卖!”
“我也绝不卖给你!”
“拍卖?”
李青云笑了。
笑得象一只看见鸡进了笼子的狐狸。
“林董,你还是这么天真。”
“法院走程序,起码要三个月。”
“评估,拍卖,流拍,再拍卖。”
“等到钱下来,那是先还银行,再还供应商,最后还工人工资。”
李青云凑近了一些。
声音压低。
象是在说悄悄话。
“等到那时候。”
“你觉得,还能剩下一分钱到你手里吗?”
林啸天僵住了。
像被人点了穴。
“而且。”
李青云继续补刀。
“你现在缺钱吧?”
“你儿子还在里面蹲着,需要请律师。”
“你自己也还在取保候审,需要打点。”
“还有你那个想跑路的小情儿,是不是也在问你要分手费?”
字字诛心。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在林啸天的软肋上。
他现在,太缺钱了。
身无分文。
连买包烟的钱都要从牙缝里抠。
“三百万。”
李青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在林啸天眼前晃了晃。
“现票。”
“只要你签字,这钱立马就是你的。”
“虽然不多,但足够你请个好律师,说不定能让你儿子少判几年。”
“也足够你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个小院子,了此残生。”
支票上的数字。
那么刺眼。
那么诱人。
那是林啸天最后的救命稻草。
也是李青云给他的最后羞辱。
林啸天看着那张支票。
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比鬼还精的年轻人。
两行浊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老脸流了下来。
输了。
彻底输了。
不仅输了江山。
连最后的尊严,都被人踩在泥里,用力碾碎。
“好……”
林啸天颤斗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
那是派克的金笔。
曾经是他身份的像征。
现在,却沉重得象座山。
“我签。”
笔尖落在纸上。
划破了纸张。
那是他在鼎盛集团最后一次行使董事长的权力。
也是他在商业江湖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名字。
林啸天。
笔迹歪歪扭扭。
象一条垂死的蚯蚓。
“多谢林董成全。”
李青云收起合同,看了一眼签名。
满意地点点头。
他把支票放在林啸天手里。
没有多说一句话。
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告别。
转身。
离开。
干脆利落。
就象他来的时候一样。
只留下林啸天一个人,捏着那张薄薄的支票,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放声大哭。
哭声凄厉。
象是夜枭的哀鸣。
……
二楼。
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那是林枫。
因为证据不足(加之林啸天的主动揽责和运作),他暂时被取保候审,软禁在家。
他瘦了。
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如纸。
象个鬼。
他通过栏杆的缝隙,看着楼下那个不可一世的父亲,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签字。
看着那个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李青云,象个帝王一样施舍。
恨。
滔天的恨意。
在他的胸腔里翻滚,燃烧。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炸开。
“李青云……”
林枫的嘴唇无声地动着。
牙齿咬破了嘴唇。
鲜血流进嘴里,腥甜,恶心。
他的手里。
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
刀柄被汗水浸透,滑腻腻的。
刀尖,正对着李青云离去的背影。
他想冲下去。
想把刀捅进那个斯文败类的心脏。
想看着鲜血染红那件昂贵的西装。
但他动不了。
腿在抖。
手在抖。
那是恐惧。
是被彻底打断了脊梁骨后的本能恐惧。
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象一只受了伤的老鼠。
用最怨毒的目光,目送着仇人远去。
“你会死的……”
林枫把刀尖抵在栏杆上。
用力刻画。
木屑纷飞。
“李青云。”
“总有一天。”
“我会把这把刀,插进你的喉咙。”
“把你给我的屈辱。”
“千倍,万倍地还给你!”
楼下。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李青云走了。
带走了林家最后的希望。
也带走了林枫仅存的人性。
从此以后。
这世上再无那个嚣张跋扈的林大少。
只剩下一个。
活在阴沟里。
时刻准备着索命的……
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