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雨过天晴。
初升的太阳照在建成运输公司的大门口。
那块饱经风霜的铜牌被擦得锃亮。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贴在公告栏上的两张红纸。
鲜红。
刺眼。
像是在流血。
一大群员工围在那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左边那张,是《开除通告》。
密密麻麻,列了整整三十七个名字。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原副总经理,张承安。
紧随其后的,是昨天在年会上被点名的所有部门主管。
理由那一栏,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
严重违纪。
没有留情面,没有给台阶。
这就是一张公开的处刑单。
而右边那张,是《人事任命书》。
字数不多,但分量极重。
“兹任命李青云先生,为公司执行总裁全权负责公司一切运营事务。”
“任命陈百祥先生(那流氓律师),为法务部总监。”
“任命…”
“嘶——”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变天了。
这回是真的变天了。
那些平时仗着资历混日子的老员工,此刻只觉得后背发凉。
昨天晚上的年会,不是做梦。
那个看起来斯文儒雅的少东家,动起手来比那个拿刀砍人的董事长还要狠。
“都围在这干什么?”
一声低喝。
人群瞬间炸了窝,像受惊的麻雀一样散开。
赵山河穿着崭新的保安制服,手里拎着对讲机腰杆挺得笔直。
“不用干活了?”
“还是嫌名字没上那张红纸,想补上去?”
一听这话。
所有人打了个激灵,转身就跑。
不到十秒钟,门口空无一人。
只剩下那两张红纸,在晨风中哗哗作响。
…
顶层会议室。
依然是那是那张长条桌。
但坐在这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拨。
原来的那些江湖气十足的老面孔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正装、面带紧张的年轻人。
还有几个是被李青云昨晚当场提拔起来的业务骨干。
空气里没有了烟味和脚臭味。
只有淡淡的咖啡香,和打印纸的油墨味。
李建成坐在主位旁边的副手位置。
他不说话。
只是手里把玩着那个用了多年的紫砂壶,眼神时不时飘向坐在主位的儿子。
满眼欣慰。
还有一丝…
解脱。
“开会。”
李青云合上手里的钢笔,抬起头。
目光扫过全场。
没有杀气,却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今天的第一件事。”
“立规矩。”
他打了个响指。
秘书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走了进来,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员工行为准则》、《财务报销制度》、《绩效考核方案》…
足足五本。
像砖头一样厚。
“以前,公司讲义气。”
“大家是兄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李青云的声音平淡,却字字珠玑。
“那是因为以前我们是草台班子,是流氓团伙。”
“但现在,不行了。”
他拿起那本《员工行为准则》,随手翻了翻。
“从今天起。”
“公司里没有兄弟,只有同事。”
“没有大哥,只有上级。”
“没有江湖规矩,只有公司制度。”
李青云把书扔在桌上。
“啪。”
“谁能给公司赚钱,谁就是爷。”
“谁想混日子,或者想搞山头主义。”
“张承安就是榜样。”
底下的高管们一个个坐得笔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太狠了。
这哪里是改革,这分明是换血。
把建成运输从骨子里换了一遍血。
“第二件事。”
李青云转头,看向身边的陈百祥。
这位临海第一流氓律师,此刻穿着一身高定西装人模狗样的。
就是那双乱转的绿豆眼,还是透著一股子贼气。
“法务部正式成立。”
“陈总监,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李青云敲了敲桌子。
“把以前那些烂账,不管是欠我们的还是我们欠别人的。”
“都给我理清楚。”
“特别是那些想赖账的。”
李青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管他是黑道大哥,还是白道权贵。”
“只要欠了公司的钱。”
“你就给我起诉。”
“告到他破产,告到他坐牢。”
陈百祥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李总放心。”
“论打官司,我就没输过。”
“论耍流氓,我也没怕过。”
“只要钱到位,阎王爷欠债我也能让他吐出来。”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笑。
虽然这话听着糙,但确实让人提气。
以前公司遇到赖账的只能靠李建成带人去堵门风险大不说,还容易被抓。
现在有了这个流氓律师。
这就是合法的流氓。
“第三件事。”
李青云站起身。
走到了李建成身后,双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
“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全场肃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建成。
这头老狮子,终于要退位了吗?
李建成放下紫砂壶。
他慢慢站起来,环视了一圈。
那种久居上位的霸气,依然让人心悸。
“咳咳。”
李建成清了清嗓子。
“我不懂那些文词儿。”
“但我知道一件事。”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福的肚子。
“我老了。”
“脑子跟不上了,手段也过时了。”
“这几天的事,大家都看见了。”
“要不是青云,我这会儿还在号子里蹲著公司也早姓张了。”
李建成转过身,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儿子。
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所以,我决定了。”
“从今天起,我退居二线。”
“只挂个董事长的名,领点退休金回家抱孙子去。”
“公司的大事小情,全权交给青云处理。”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谁要是敢不听他的…”
李建成眼神骤然一冷,那股子悍匪气势瞬间爆发。
“那就是跟我李建成过不去!”
“老子虽然老了,但提刀的手还没抖!”
“听懂了吗?!”
一声怒吼。
震得会议室窗户嗡嗡响。
“听懂了!”
高管们齐声回答,声音洪亮。
谁敢不懂?
这父子俩,一个是猛虎一个是毒蛇。
谁惹得起?
“好。”
李青云扶著父亲坐下。
他重新走到台前。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站在父亲身后的军师。
他是王。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就宣布最后一件事。”
李青云转身,指著身后背景墙上那个巨大的logo。
“建成运输”四个大字,金光闪闪。
但在李青云眼里,却透著一股子土气和陈旧。
“这个名字,用了二十年。”
“它代表了过去代表了江湖,也代表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历史。”
李青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要把旧世界打碎的决绝。
“我们要洗白。”
“我们要上岸。”
“我们要成为受人尊敬的企业。”
“所以。”
“从今天起,‘建成运输’正式更名。”
李青云拿出一支马克笔。
在白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笔锋凌厉,透纸背。
【青云集团】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运输。”
“房地产、互联网、高科技…”
“只要是能赚钱的,只要是合法的。”
“我们都要做。”
“我们要直上青云,做这个时代的…”
“弄潮儿。”
…
会议结束。
高管们带着新的任务和新的敬畏,陆续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李建成瘫坐在椅子上,像是打了一场大仗。
他看着那个新名字,眼神有些恍惚。
“青云集团…”
“啧,听着是比‘建成运输’洋气。”
“儿子,你真打算搞这么大?”
“房地产我还能理解,那个什么互联网是个啥玩意儿?”
李青云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
临海市的全景尽收眼底。
远处,是繁忙的港口。
近处,是正在崛起的高楼大厦。
这是一座充满了欲望和机遇的城市。
也是一座吃人的森林。
“爸。”
李青云双手插兜,背影挺拔。
“这只是刚开始。”
“张承安只是个小喽啰,林枫也就是个草包。”
“真正的对手,还在那座最高的楼里坐着呢。”
他的视线,投向了远处那栋鹤立鸡群的鼎盛大厦。
那是林家的地盘。
也是临海市权力的象征。
“林啸天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就像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咬断我们的喉咙。”
李建成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
两道身影一老一少,并肩而立。
“怕个球。”
李建成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
“以前我怕是因为我有软肋,我怕你出事。”
“现在…”
他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让他骄傲的儿子。
“我儿子比我还狠。”
“老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是个干!”
李青云笑了。
他伸手,从父亲的烟盒里也抽出一根烟。
点上。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爸。”
“以前,是你护着我。”
“以后,换我护着你。”
“咱们失去的尊严,失去的地位还有那些年受过的屈辱。”
李青云吐出一口烟圈。
那个烟圈在空中慢慢扩散,最后笼罩了远处的鼎盛大厦。
“接下来。”
“我们要连本带利。”
“百倍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