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远去。
像是一场闹剧后的谢幕曲。
宴会厅的大门重新关上。
但这扇门,关不住房里弥漫的血腥味。
还有那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尿骚味。
那是张承安留下的最后印记。
死寂。
几百人的宴会厅,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没人敢说话。
没人敢动。
就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频。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盯着主席台。
盯着那一老一少。
地上还残留着张承安被拖走时留下的擦痕。
触目惊心。
“滋——”
麦克风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啸叫。
李建成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话筒。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
动作很慢。
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这个在临海市叱咤风云二十年的江湖大佬,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萧索。
“各位。”
李建成的声音沙哑,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惫。
“让大家看笑话了。”
台下没人敢笑。
也没人敢接话。
李建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家门不幸。”
“出了这种败类。”
“我李建成瞎了眼,把一头狼当成了狗,养在身边二十年。”
“差点害了公司,也差点害了大家。”
说著。
他深深鞠了一躬。
九十度。
“对不住了。”
台下引起了一阵骚动。
老员工们眼圈红了。
他们知道,这一鞠躬,对李建成这种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把脊梁骨都弯下去了。
“董事长!这不怪您!”
“是张承安那个王八蛋太阴了!”
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李建成直起腰,摆摆手。
眼神重新变得凌厉起来。
那是猛虎虽老,余威犹在的霸气。
“错了就是错了,挨打要立正。”
“但既然烂肉已经割了。”
“那咱们就得把伤口清理干净。”
李建成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李青云。
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还有一丝退位让贤的决绝。
“儿子。”
“接下来的事,你来办。”
“谁该滚,谁该留。”
“你说了算。”
李建成把话筒递给了李青云。
然后。
他后退一步,坐回了椅子上。
这一退。
就是权力的交接。
李青云接过话筒。
他没有鞠躬,也没有道歉。
他只是推了推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光。
“好。”
一个字。
干脆利落。
他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账本,随手翻开。
“刚才张副总走得急,有些‘朋友’还没来得及带走。”
“既然这样,我就受累,送各位一程。”
李青云抬起头。
目光如刀,扫视全场。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觉脖颈发凉。
“采购部,刘强。”
李青云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人群中,一个秃顶中年人浑身一颤,差点瘫软在地。
“上个月,你配合张承安虚报采购价,吃了三十万回扣。
“刚才,你又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张承安当董事长的。”
李青云合上那一页。
“去财务结账。”
“你是自己滚,还是我让保安请你滚?”
刘强张了张嘴,想求饶。
但看到李青云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哪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像一条丧家之犬。
“人事部,王芳。”
“销售部,赵四。”
“车队,李大头”
李青云语速不快。
每一个名字念出来,都伴随着一声绝望的叹息。
或者是椅子被撞翻的声音。
原本拥挤的宴会厅,开始变得空旷。
足足二十几个人。
全是公司的中层骨干,全是平日里跟张承安走得近的“红人”。
甚至还有几个是李建成的老乡。
“青云啊我是你表舅”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站出来,试图打亲情牌。
“在公司,没有亲戚,只有规矩。”
李青云冷冷地打断了他。
“表舅,你在后勤部这几年,往家里顺了多少油,换了多少轮胎,还要我念出来吗?”
老头脸涨成了猪肝色,一跺脚,跑了。
半小时后。
清洗结束。
原本热闹的宴会厅,少了将近五分之一的人。
剩下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人人自危。
生怕下一个名字就是自己。
空气压抑得让人想逃。
这种高压下的恐惧,比刚才张承安拿刀还要可怕。
因为李青云杀人,不用刀。
用账本。
“念完了。”
李青云“啪”地一声合上账本。
这一声,把所有人的心脏都吓得漏跳了一拍。
“剩下的人。”
李青云环视全场。
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容。
哪怕这笑容依然带着几分斯文败类的寒意,但在众人眼中,却如同春风拂面。
“恭喜各位。”
“你们经受住了考验。”
“你们没有同流合污,没有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你们,才是建成运输的脊梁。”
李青云转身,从赵山河手里接过那个银色的密码箱。
放在桌上。
打开。
又是那熟悉的、迷人的红色。
“我不喜欢画大饼。”
“我爸讲义气,我讲利益。”
“既然大家留下来了,那我就不能让大家寒心。”
李青云拿起一叠钞票。
“从这个月起,全员底薪上调百分之二十。”
“年底奖金,翻倍。”
“另外。”
他指了指箱子里的钱。
“这是今天的‘惊吓费’。”
“每人两千。”
“现场发。”
静。
又是死一般的静。
紧接着。
“轰!”
掌声雷动。
欢呼声差点把屋顶掀翻。
“李董万岁!”
“少爷牛逼!”
“誓死效忠公司!”
刚才的恐惧、不安、惶恐,在真金白银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这就是人性。
谁给钱,谁就是爹。
谁能带着大家吃肉,谁就是王。
李青云看着台下狂热的人群,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
他不相信忠诚。
但他相信利益捆绑。
只要利益足够大,这些人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
“行了。”
李青云抬手往下压了压。
掌声瞬间停歇。
令行禁止。
这就是威信。
仅仅一个晚上,他就在这群老油条心里,种下了不可战胜的种子。
“今天的年会,就到这里。”
“大家领了钱,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天早上八点。”
“准时上班。”
“因为明天”
李青云顿了顿,推了推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
投向了那个还没倒下的庞然大物。
林家。
“明天,我们将会有新的战场。”
“散会。”
李青云放下话筒,转身。
李建成已经站了起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
李建成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没有说话。
但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和保护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等的、甚至是仰视的敬重。
他知道。
从今天起。
建成运输,改朝换代了。
那个只会拿刀砍人的莽夫时代,结束了。
属于这个戴眼镜、心比碳还黑的年轻人的时代。
开始了。
“走吧,爸。”
李青云搀扶著父亲,向台下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所有人都微微躬身,目光追随着那两道背影。
敬畏。
崇拜。
恐惧。
在这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新王。
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