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灯比往日多亮了五分钟。
苏砚的镊子悬在半空中,玻璃罐里浸泡的指骨泛着珍珠白的光——这是今早送来的无名骸骨,死者生前曾用这根食指反复抠挖过某种尖锐物,骨面留下的细微划痕像极了妹妹苏棠小学课本上画的星星。
苏姐,下班啦。实习生小陆探进头来,手里晃着车钥匙,裴律师又在楼下等了,您再不走,他该把停车场的月季都薅秃了。
苏砚的睫毛颤了颤。
她放下镊子,摘下橡胶手套时,指腹擦过左手腕的疤痕——那是七年前为追苏棠被铁丝网划开的,如今已淡成一道月牙。
她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东西,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暖。
解剖室外的走廊飘着茉莉香。
裴溯倚在消防栓旁,浅灰西装搭在臂弯,衬衫第三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蝴蝶纹身。
他抬眼看见苏砚,眼尾的弧度软下来,像只等了太久的猫:今天秦队说你在验尸房多待了半小时。
死者右手小指有陈旧性骨折。苏砚递过一个牛皮纸袋,是你上周说的,工地坠亡案的工人,当年在砖厂搬砖时砸的。
裴溯接过袋子的手顿了顿。
七年前他第一次在停尸房见到苏砚,她也是这样,用解剖刀剖开真相时,连刀柄的纹路都要擦得锃亮。
而现在,她会记得他随口提过的案件细节,会在下班时把关键证物塞进他手里,像递一束花。
去超市?苏砚指了指他另一只手的购物袋,周远说苏棠今天调休,要过来吃饭。
裴溯低头看袋子里的活虾,虾须还在动:她今早给我发消息,说想吃醉虾。
你倒成了她的专属外卖员。苏砚嘴角翘了半分,率先往电梯走。
裴溯望着她挺直的背影,突然伸手碰了碰她的后颈——那里的碎发被冷气吹得翘着,像只炸毛的小兽。
苏砚没躲,只是耳尖慢慢红了。
市心理支援中心的落地窗蒙着层薄雾。
苏棠坐在软皮沙发里,笔记本摊开,上面记着歪歪扭扭的重点: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需要建立安全锚点——可能是特定气味、声音,或某个人的存在。
对面的女孩攥着纸巾,指节发白:我总梦见那天的雨,还有还有蝴蝶发卡上的血。
苏棠的手轻轻覆上女孩手背。
她腕间戴着串粉晶手链,是周远从旧物市场淘来的,说能招点阳光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她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但后来我发现,当我在梦里看见姐姐的脸,或者闻到裴哥哥煮的姜茶味,那些血就会慢慢变成蝴蝶的翅膀。
女孩抬起泪湿的眼。
苏棠从抽屉里取出个木盒,打开是枚银色蝴蝶发卡,边缘有些磕痕,但蝶翼上的鳞粉被擦得发亮——那是周远用了三个通宵,用纳米修复技术还原的染血蝴蝶发卡这是我姐姐找到的,她说,有些伤痕不是用来记住疼的,是用来记住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门轻轻推开。
周远抱着台新台灯站在门口,灯座上贴着卡通贴纸——是苏棠上次说旧台灯总闪,像恐怖片里的道具。
他没说话,只是把台灯放在苏棠桌边,又退到墙角,像株沉默的树。
苏棠冲他笑,睫毛上还沾着泪:等会下班,陪我去买金鱼吧?
上次你说,鱼缸里有活物,能让房间有心跳声
周远点了点头,耳尖红得像要烧起来。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响。
裴溯举着锅铲手忙脚乱,油星子溅在衬衫上,苏砚靠在门框上笑:你上周在法庭上盘问证人时,可没这么慌。
那能一样吗?裴溯把虾倒进黄酒里,酒味混着姜香漫开,盘问证人我有证据链,煮醉虾苏棠说要三分酒气,两分糖,一分你手忙脚乱的样子
苏砚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
她拿起来,是秦队发来的照片:解剖室的玻璃罐旁,小陆把今早那具骸骨的指骨摆成了星星形状,配文:苏姐,死者说谢谢。
她抬头时,裴溯正擦着溅在脸上的酒,衬衫领口湿了一片,露出锁骨处的蝴蝶纹身。
那只蝴蝶曾是他的枷锁,现在却像朵开在血肉里的花。
苏棠到了。门铃声响起时,苏砚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是枚银色婚戒,内侧刻着明天也要记得今天。
晚餐时,苏棠举着醉虾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姐姐,裴哥哥,我今天帮那个女孩找到了她的安全锚点
是什么?裴溯给她剥虾壳。
她说,是消毒水的味道。苏棠歪头,因为每次她从梦里惊醒,妈妈都会用酒精给她擦手,说消毒了,噩梦就死了
苏砚的筷子顿了顿。
她望向窗外,暮色漫进客厅,把四人的影子揉在一起。
七年前的暴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她抱着浑身湿透的苏棠跑过巷口,消毒水味混着血味刺得人睁不开眼;裴溯蹲在停尸房外,手心里的血蝴蝶被雨水冲成模糊的红。
而现在,消毒水味是妈妈的温柔,血蝴蝶是爱人的纹身,解剖刀不再是凶器,是真相的钥匙。
姐,你在想什么?苏棠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苏砚摸出那枚婚戒,放在裴溯掌心。
他的手微微发抖,七年前母亲用血画蝴蝶的温度,和此刻戒指的温度重叠在一起。
明天也要记得今天。苏砚说。
裴溯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窗外的暮色里,不知谁家的灯亮了,暖黄的光漫进来,落在苏棠腕间的粉晶上,落在周远新换的台灯上,落在那枚修复的蝴蝶发卡上——像无数颗星星,在尘埃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