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灯在凌晨三点依然刺眼。
苏砚的白大褂袖扣沾着未擦净的骨屑,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解剖刀的檀木柄——这是她焦虑时的惯性动作。
周远的定位显示,老张今天值夜班。裴溯的声音从手机免提里传来,带着深夜特有的低哑。
他此刻应该在律所顶楼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而苏砚面前的金属解剖台还残留着上午命案的尸温。
苏砚将解剖刀轻轻搁在托盘上,刀刃与金属碰撞的脆响惊得她睫毛微颤。
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她攥着染血的蝴蝶发卡冲进派出所,警灯在雨幕里红得刺眼,而妹妹苏棠的校服裙摆最后一次扫过她手背的触感,至今仍刻在神经末梢。
苏棠说,老张总在档案室角落给流浪猫喂鱼干。她低头翻着手机里妹妹发来的消息,屏幕光映得眼尾发青。
苏棠三天前以心理支援组实习生的身份调入市局,像团温软的云,轻而易举就撞开了她用十年筑起的冰墙。
此刻消息框里还躺着苏棠拍的照片:穿藏蓝制服的老管理员蹲在档案架间,掌心托着半条咸鱼,橘色小猫正用脑袋蹭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
裴溯轻笑一声,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所以您这位人形测谎仪的妹妹,用猫罐头换了备用钥匙?
苏砚喉结动了动。
她记得苏棠小时候总把糖纸叠成蝴蝶,而此刻手机屏保正是妹妹昨天偷拍的——她低头整理物证箱时,苏棠从背后环住她肩膀,发梢扫过耳后:姐,这次我们一起找。
走廊传来脚步声。
苏砚迅速关掉手机,抬头正看见周远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
这个sy02连环案的唯一幸存者总像团阴影,此刻却少见地扯了扯嘴角:监控系统二十分钟后切换维护模式,我黑进了备用线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获救时护士系的,苏砚在尸检报告里见过,绳结打法和老张钥匙串上的一模一样。
档案室的铁门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老张的备用钥匙插进去时卡了卡,苏砚借着手机冷光看清锁孔边缘的划痕——是旧钥匙长期磨损留下的,01毫米的弧度差异,和她在解剖室测量骨裂时的误差范围分毫不差。
1998年故意杀人案。裴溯的声音从蓝牙耳机传来,他正在律所调阅电子档案,你要找的蝴蝶发卡证物编号,和我母亲当年的案卷在同一排。
苏砚的呼吸一滞。
七年前她作为实习法医,在妹妹失踪现场提取的那枚蝴蝶发卡,竟与裴溯母亲被指为凶器的证物同批归档。
她记得解剖台上那具女尸手腕的勒痕,记得自己在报告里写符合锐器切割特征,而裴溯母亲正是卖蝴蝶发卡的小贩——直到三年前真凶落网,才证明那把解剖刀下的结论,成了压垮一个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档案架在黑暗中延伸如沉默的墓碑。
苏砚的指尖拂过布满灰尘的标签,突然顿住。
最底层的铁皮柜上,锁孔里插着半枚钥匙——和老张给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锈迹更重,像是被遗忘了十年。
苏法医。裴溯的声音突然紧绷,电子档案显示,1998年案卷三天前被调阅过。
调阅人是市局信息科。
苏砚的心跳声在耳膜炸开。
她猛地拉开铁皮柜,泛黄的案卷如潮水般涌出,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苏棠失踪案六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而在案卷底下,躺着那枚染血的蝴蝶发卡——和七年前她装在证物袋里的那枚,竟有01毫米的弧度差异。
双重复印。周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两个重叠的监控画面:一个是他们此刻的身影,另一个里,穿信息科制服的男人正将同样的案卷塞进铁皮柜。
苏砚突然想起苏棠今天中午说的话:姐,我在心理室装了台拍立得,大家都说,把回忆印两份,就不怕丢了。她望着手里的蝴蝶发卡,终于明白所谓双重复印——官方正在模仿民间用最原始的方式留存证据,就像老张用备用钥匙对抗电子锁,像苏棠用拍立得对抗记忆消逝。
裴溯。她对着耳机轻声说,你母亲当年用血画的蝴蝶,其实是在教你用最旧的锁,打开新的门。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砚迅速将案卷塞回原位,转身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溯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西装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却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即将亮起的廊灯。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他们要的是证据链,而我们有蝴蝶。
苏砚望着他手心里淡粉色的蝴蝶印记——那是他母亲临终前用血画的,十年过去,颜色淡了,却始终清晰。
她突然想起苏棠今天给她发的语音:姐,你看,光不是从外面照进来的,是我们自己,把黑暗撞出了裂缝。
档案室的铁门在身后重新闭合。
苏砚摸了摸口袋里的备用钥匙,锈迹蹭在指腹上,像极了蝴蝶的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