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挂钟的铜摆撞在七点刻度上,发出闷响。
市局七楼小会议室的冷光灯突然闪了闪,在副局长陈延的镜片上割出一道刺目的白。
苏砚盯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链——那枚微型解剖刀挂坠正贴着锁骨,凉意渗进皮肤。
关于三年前仓库纵火案的物证复核申请,陈延翻开桌上的牛皮档案袋,封皮边缘起了毛边,苏法医,你坚持要求重启尸检?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苏砚,在裴溯身上多停了半秒。
裴溯坐在苏砚右侧,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银灰袖扣,正慢条斯理地转着钢笔。
听见问题,他忽然轻笑一声:陈局,程序上是不是该先确认听证参与人资格?他指节叩了叩桌面,周远的技术支援备案,苏棠的心理侧写授权,可都在您刚签的文件里。
苏棠坐在长桌末端,笔记本摊开在空白页。
她抬头时,发梢扫过耳后那枚蝴蝶发卡——和苏砚记忆里妹妹走失那晚戴的款式一模一样。陈局,她声音温软,您手在抖。
空调太冷了吗?
陈延的手背瞬间绷紧。
苏砚捕捉到他无名指内侧的淡褐色痕迹——那是长期佩戴戒指的压痕,可此刻他手指光裸。苏小姐,他扯了扯领带,心理侧写需要基于对话,不是无端猜测。
那我们开始对话。裴溯合上钢笔,三年前的纵火案,死者是建筑公司会计,尸检报告显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但苏法医发现,死者气管内的炭末沉积呈分层结构。他推过一份拷贝件,第一层是松木炭末,第二层是桦木炭末——而案发现场仓库只堆放松木建材。
陈延的瞳孔缩了缩。
苏砚知道他在想什么:七年前那起悬案里,她也是这样,用01毫米的伤痕差异推翻了初步结论。所以,她接话,死者在起火前两小时,去过另一个燃烧桦木的场所。她顿了顿,比如,城郊废弃的造纸厂——那里上周刚挖出半枚染血的蝴蝶发卡。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
苏棠的笔地掉在本子上。
她弯腰去捡时,发间的蝴蝶晃了晃,在陈延脸上投下细碎的影。苏法医,陈延的声音发涩,你这是在混淆旧案。
混淆?裴溯的指节抵着下巴,七年前苏棠失踪案,目击者说看见穿棕褐色风衣的男人。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照片,推到陈延面前——是三年前纵火案的现场监控截图,背景里有个穿棕褐风衣的背影,袖口露出的戒指压痕清晰可辨,而陈局您,上周刚把戴了二十年的婚戒送去重新打模。
陈延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周远忽然按下桌上的录音笔,电流杂音里,雨声淅沥。
苏砚的呼吸一滞——那是她熟悉的雨声,七年前5月12日的雨夜,她追着妹妹跑过三条街时,雨就是这样砸在柏油路上,噼啪作响。
别过来我什么都没看见录音里的男声带着颤音,混着重物拖拽的闷响,求你孩子还在等我
苏砚的指尖掐进掌心。
这声音,和七年前那个目击者描述的压低的男声完全吻合。
陈延的脸瞬间煞白,他踉跄着扶住桌沿,喉结动了动:是是他逼我
苏棠的声音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他的防线。
陈延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泛红:你们以为是贪?
是怕啊!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旧疤,十年前我在派出所当所长,出警救过一个被家暴的女人。
后来后来那女人的丈夫放火烧了我家阁楼。他指着录音笔,那天雨太大,我送女儿去医院,路过巷口看见他们拖走那个扎蝴蝶发卡的小姑娘他看向苏砚,眼里全是血丝,我认出那是你妹妹,可我女儿还在发烧,我怕他们报复
苏砚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听见裴溯在身侧低声说,但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
她盯着陈延锁骨的伤疤——和裴溯母亲当年尸检报告里记载的,凶手使用的三棱刮刀留下的伤痕,形状分毫不差。
所以你帮他们掩盖,裴溯的声音冷得像解剖刀,用程序正义的壳子,把罪恶封进档案袋。他拿起那枚蝴蝶发卡,可有些东西,会从茧里爬出来。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苏砚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周远刚发来的消息:造纸厂废墟的监控恢复了,画面里,穿棕褐风衣的男人正把一个扎蝴蝶发卡的小女孩塞进面包车——副驾驶座上,挂着枚和陈延现在光裸手指同样尺寸的戒指。
陈局,苏砚站起来,解剖刀挂坠在雨幕里闪了闪,现在,你该说说,当年那辆面包车上的人,是谁了。
陈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冰凉,像七年前那个雨夜,苏砚追丢妹妹时,打在她后颈的冷风。他们有名单,他急促地说,当年误判裴溯母亲的法官,收黑钱的警察,还有我他的瞳孔突然放大,小心
叮——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新来的警员捧着个密封袋:陈局,技术科说造纸厂的监控里,发现了这个。他把证物袋放在桌上——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陈延抱着个穿病号服的小女孩,背景是医院走廊,墙上的挂历清晰显示着:2013年5月12日。
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向裴溯,后者正盯着照片里小女孩颈间的银锁——和裴溯母亲临终前,用血在他手心画的蝴蝶,纹路一模一样。
雨声渐密,淹没了陈延最后那句颤抖的原来你也记得。
苏砚摸出解剖刀,刀尖轻轻划过证物袋上的封条。
茧壳裂开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黑暗里蛰伏的真相,终于要破茧而出了。
苏砚把牛皮纸袋推过茶几时,指节在檀木桌面上压出青白的痕。
陈延的目光扫过袋口未完全粘牢的封条,喉结动了动:苏法医说要交未经证实的推测材料,就这些?
三年前造纸厂焚烧记录、七年前基站定位偏差分析,还有苏砚垂眸拨弄颈间的解剖刀挂坠,您上周在物证科停留十七分钟的监控截图。她抬眼时,瞳孔里映着陈延骤缩的慌乱,但我只带了前两部分。
陈延的手指扣住纸袋边缘,指背青筋凸起:你在耍我?
交换条件是您支持sy02案的复检程序。苏砚的声音像冰锥,文件缺的那页,是我根据您女儿2013年5月12日的住院记录,推算出的目击者活动半径她顿了顿,您现在离开,我保证明早局党委会的桌上会多出一叠关于令爱当年意外坠楼的新证词。
陈延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抓起纸袋时,袋角擦过苏砚手背,带着湿冷的汗。
玻璃门在他身后关上的瞬间,苏砚摸出手机给周远发了条消息:启动打印机监控。
周远的电脑屏幕跳动着绿色代码。
他盯着市局内网监控界面,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连串指令。
凌晨两点十七分,陈延办公室的图标突然闪烁——打印机进纸口亮起红灯,三页文件被缓缓吐出。
目标出现。周远对着蓝牙耳机说。
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截取的打印日志里,操作ip清晰显示着秘书室07。
三小时后,一封标着的邮件从秘书室邮箱发出。
周远点击附件时,屏幕突然跳出一行手写批注:Δ02通道必须关闭。
他放大扫描件,钢笔字迹的笔锋带着陈延特有的顿挫——那是当年他在苏棠失踪案结案报告上签字时,苏砚偷偷临摹的样本。
苏姐,周远拨通电话,喉结动了动,他们急了。
裴溯把法院调查令拍在电信局业务窗口时,接待员的指尖在键盘上僵了半秒。七年前5月12日的基站日志?她抬头看他,这涉及用户隐私
包括陈延副局长的通话记录。裴溯从西装内袋抽出第二份调查令,封皮盖着省高院的红章,需要我联系您法务部解释?
接待员的脸白了白。
五分钟后,裴溯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信号轨迹图,指节重重抵在1:15-1:20的时间区间——三个信号塔的连接点像三颗钉子,钉在通往郊区焚烧站的路线上。
他翻出随身带的气象记录,雨强曲线与磁带录音的频谱图重叠的瞬间,后颈泛起凉意。
那盘雨夜录音里的每一滴雨,都精准对应着陈延手机在焚烧站附近游荡的每一秒。
律师先生?接待员小心提醒,需要打印吗?
裴溯没说话。
他掏出手机拍了三张照片,最后一张特意对准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2023年7月19日21:03:47。
证据链的缺口,正在被一寸寸填补。
水泵房改造的秘密据点里,铁架上的旧电脑泛着幽蓝的光。
苏棠把磁带放进播放器时,金属齿轮转动的声音像心跳。
周远调出陈延的笔迹声波模型,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现在开始共振匹配。
合成音频里,陈延的声音响起:我看不清她有没有呼吸
苏砚的呼吸突然停滞。
在这句话的尾音里,混着一道极轻的喘息——浑浊、颤抖,像被捂住嘴的压抑。
周远放大频谱图,声源位置编码在屏幕上跳动:停尸间值班电话外呼记录,2016年5月12日1:18。
他不是旁观者。苏砚的指尖抵着太阳穴,记忆碎片突然涌来——七年前她在局里等妹妹消息时,曾看见陈延从停尸间方向跑来,领口沾着可疑的红渍,他是第一个接到求救电话的人。
裴溯的目光骤然冷下来。
他抓起桌上的基站轨迹图,与频谱图重叠:1:15到1:20,他在焚烧站附近;1:18,他在停尸间接电话。他的指节捏得发白,这说明
焚烧站和停尸间,是同一条线上的两个点。苏棠轻声接话。
她的蝴蝶发卡在蓝光里闪了闪,Δ02通道,可能是他们转移受害者的路线。
周远突然敲击键盘,屏幕弹出邮件附件里的手写批注:必须关闭,说明这条通道现在还在用。
据点里的空气突然凝结。
苏砚摸出解剖刀挂坠,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管。
她看向桌上摊开的局党委申请模板,空白处已经写好了标题:《关于重启sy02案及相关联七年前失踪案调查的请求》。
窗外传来野猫的尖叫。
苏砚合上申请文件时,封皮上的局党委三个字被月光镀了层银。
有些茧,终于到了该被划开的时候。